海东游记

文|胡鸥亭

惟乙未年甲申月辛酉日，与友二三，沪渡海东。莅君子之隐邦，临锦绣之江山。然柳京萧瑟，黔首朴穷。阡陌交通，弗见比肩继踵。简舍陋巷，何曾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窃窃嘶嘶，或三两蹲坐，瞠目异邦者，是以大异我朝府州，莫不奇也。

吾视柳京城概，碑塔丛林。金氏三代，名揆千秋。昔海东朝鲜，尝闻“君子之国，崇礼之邦”，君臣士民，久沐汉风，宗藩华夏，事大千年，恪君父之礼，守夷夏之防，自诩“小中华”。籍著柳京平壤府乃江左名都，高句丽季末王京，慕华千载，毗邻神州，乃朝鲜八道十六宗都之大邑。文人骚客，流连忘返，慨叹放歌，千古风流。

时我大明状元，本贯金陵者朱之蕃公，敕令平壤。于大同江畔，练光亭下，汉书六字，天下第一江山，一时美谈。今彼西来，时过境迁。欲瞻古之遗风，而极目览胜，汉迹皆无，大有沧海桑田之憾。询鲜先导，不知君子春秋之大义，亦不语至圣先师之惇诲。

箕封江山，洪武日月。万死不贪秦富贵，一生长读鲁春秋。崔公益铉，言犹在耳。纵语汉超群，答非所理，不尊彝章，数典忘祖，隳先代基业，断千载文明，奈何？且游柳京三日，唯乙密台，大同门，七星门，练光亭，普通门，最胜台余史迹，汉匾可数，其书亦伪。

膜礼金氏胎塑，麻木行具，实非己欲，强吾胁众，遑论牧下黔首。正若硕儒丁茶山，《牧民心书》所云：今之司牧者，唯征利是急，而不知所以牧。是下民羸困，乃瘰乃瘀，相颠连以实沟壑。为牧者放，且鲜衣美食以自肥，岂不悲哉？诚然，岂不悲哉乎？至我朝将士旌塔，五内莫名。成金氏猖邪之私，血流漂杵。华夏健儿，魂断异邦。唯花洒英烈，常伴左右，伏乞尚飨，呜呼！

自出柳京以降，乌云渐晰。青山葱葱，江水悠悠。重峦叠嶂，更绵长流，一扫心之阴霾。缘清川北上妙香，疾驰而来，漫山苍松，劲拔挺立，矫矫不群，处众人之恶，有国士之风。檀民慕其高洁，许以国株。田野山川，相映成趣，锦绣江山，诚不我欺。妙香山中，湍溪涓涓灏气俱。普贤寺里，苍翠郁郁禅境幽。毗卢峰峻，大雄无宝，毕钵罗盛，随缘静好。盖有三千里锦绣江山皆名胜，未到妙香山莫谈景之说。南下边戍，兵隘险阻。感板门店之疾促，观成均馆之提学，敬王建陵之雅穆。品海东饕餮，瑕亦珍馔。畅八道奇景，美不胜收。三日之巡，意犹未尽。忙里偷闲，寄情遨游。海东民风，淳朴古质，能歌善舞。

值倭乱靖平七十载，吾幸临朝鲜，载彼同舞，普天同庆，非一邦之幸事。故檀民与我，恰如许筠与吴：人无夷夏别，何必分楚越。肝胆两相照，冰壶映寒月。期满归里，思三日见闻，千丝万缕，难以言喻。

吾观朝鲜，愚民锁国，丕一家万代基业。鹑衣蔽体，慨百姓八道哀鸿。十六宗都，北南而异。三千江山，何日一统？今力有不逮，欲意几何？合兴分散，德业日新，网罗四方，朝日鲜明，此顺乎天而应乎人，诚可冀也。届忆时之所思，岂非杞人忧天，汉人忧韩耶？

是日，乙未年甲申月戊辰日，五湖泛翁孤芳倦客于金陵鸥亭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