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们的相遇可能本就是一种错误。
一个游客它乡的浪子，和一个渴望看看外边世界的金丝雀。
后来很多年过去了她依旧坐在那个院子里，在等着那个浪子带她离开。
故事的开始她已经无从回忆，后来她对我说，她已经忘了他到底是什么样子，她只记得，那天的天空飘散着安若的红。
我是谁呢，我只是一个讲故事的人。
2
那时的她还是一个少女，但是她和同龄人不同，她是颜家的人，她是上一代武林英雄颜厉的女儿。
她的世界，是那宅院里一方小小的天空，四季轮转，她能看见的也仅此而已。
父亲规定她不能踏出颜家一步，父命如山而她也是个听话的孩子
父亲告诉她总有一天她会离开这个院子的。
就这样，十八年里她从未走出过这个着庞大的宅院。
每每谈及过往的时候，她总会温柔的笑着对我说。
“那时我真的很渴望外边的世界，现在，也是这样。”
十八岁那年，她遇见了他。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站在银杏的树稍上，白衣黑发，手持黑色的利刃。
她没有见过生死，也不知道这个闯入她世界的少年，从开就是为了要杀了她。
她只是望着这个陌生的男人，微笑的问。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呢”
以前我从不相信世界上有什么东西会阻止那个人的步伐。
可是看见她笑的时候….
我信了
后来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九指在那一天诞生了，或许也只有我知道，他断的那个手指就是这次刺杀失败的代价。
那天他没有把剑吻在这个女孩的脖子上，他也只是对着女孩微笑的说
“这个世界很大，但也很寂寞，没什么特别的。”
那时我想她应该是很快乐的吧，因为她第一次得到了这面墙外边的消息。
3
他们的故事也从初见那一刻起就走向了不归路。
他总是在每次完成刺杀任务结束以后凭借绝世的轻功潜入颜府，来到她院子，在树下陪她聊聊天，告诉她那些市井的，异域的故事，有时候也会教她武功，告诉她怎么保护自己。
她的悟性很高武功的心法过目不忘，很多招数她比常人要快很多倍学会，而她不在乎这些她只想永远陪在他身边，看他聊天时飞扬的面孔。
说实话，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从那一刻爱上他的，只是问起时，她的面孔后来总是落寞的。
他告诉她他一定会带着她离开的。
她笑着答应。
他们在安若的红色里相拥。
这应该是一个很美好的结局。
然而他们的约定遇上了又一次中原与苗疆的大战。
战争的惨烈不是我这种说书之人可以形容的。
据说前线的战争使当地的天象都发生了异变。
后来她总是对他说
“人们为什么要战争呢，各个民族之间和平的相处不是更好吗”
他沉默的望着远方。
“因为仇恨吧”
那时的她不懂仇恨，也不知道自己未来会成为多么可怕的存在。
4
后来她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她想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一定为了父亲从小教她江湖大义，而前去为了中原武林效力了吧。
一个刺客只有死了才会暴露名号，她对他一无所知，甚至…..她都无法判断他是不是一个汉人
她却一直等待着他的回来，每天依旧在银杏下等着他，通过一切手段去打听外面的情报。
然而得到的结果都是苗族一步步压境，摧枯拉朽的胜利。
她听说，苗疆的新教主是百年未见的绝世高手，死在他手上的汉人高手已经过百千。
后来她跟我说，那时那时每天都会去祈祷去寺庙里拜见神明。
然后我看见倾世的她举起杯中的酒一仰而进，一头青丝如今变成白雪，她微醉道，那之后我才明白，神明什么的都是狗屁，命都是握在自己手里的。
他的消息一直没有传来，他仿佛从人间蒸发了。
院子里又一次落寞了，只有她自己一个人遥望着窗外的世界。
她依旧在等，每天下午夕阳西沉的时候穿上绯色的盛装在树下望着天空。
5
正如很多危言耸听的人们说的那样，苗疆的铁蹄再一次踏入长安的土地。
大军兵临城下。
五毒教的新任教主是一个叫夜鸦的男人。
那个人极度嗜杀，他将杀死的每一位武林高手的头颅挂在城外的树林里，晚上树林里总有乌鸦啄食尸体的声音。
十八年里培养的一颗静止如沉水的心在那一刻激起了惊涛骇浪。
她后来告诉我，那时的她摒弃了父亲从小教会她的矜持摒弃了所有所有人的劝告。
她竟然推开所有人的阻拦闯进了正在闭关的颜家家主的练功房。
她对着从小一直敬畏与惧怕的父亲大声嚎叫道
“你放我出去，以后你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那天颜家家主冷笑的告诉她，你如果想知道他的死活很简单，过几天将会长安的军威战里与那个夜鸦进行生死的对决，那时他会亲自带她去城上看的。
他兑现了他的诺言，她登上了城楼。
然而她永远忘不了那天她初上城楼的时的情景，她怎么也不相信那个她那么喜欢的，总会告诉她外边的故事，温柔的教会她武功的少年。
在她的眼前就这样死去了，那个身着黑袍的男人用剑割破他的喉咙，一刃封喉，毫无悬念。
乱世之中，人如草芥。
她呆呆的看着少年缓缓的倒下。
那天下着雨，泪水混着雨水在她的脸颊上滑落。
她看着那个在雨里狂笑的黑衣人，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往外爬，胸腹的位置一片炙热。
她死死的盯着那个人。
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动了杀人的念头
她父亲站在她身后低声对她说
“你该兑现你的诺言了啊”
6
她对我说，那天之后她就不再是她自己了
一年后颜家家主突然宣退下了颜家家主的地位。
继任他的是他的长女，颜袖儿。
一个据说从未出过深闺的大小姐。
然而所有人都无法想象的是这个未经世事的绯衣女子竟然武功已经达到了巅峰的实力，那些自诩武功精湛的前辈在她手底下一招都走不过去。
更令人心寒的是，她那狠戾的手段，她也学着夜鸦的手法把杀过的一个个苗人挂在城墙上。
她成了当今武林的盟主，一次次将苗人的进攻打退。
在她成为武林盟主的这一年里，她嫁人了。
这样一个倾世的女子就这样把自己的一切大事都压缩在这短暂的一年里。
我很惋惜。
她嫁给的是长安城的守城将军，那个人是一个是长安城最年轻的将军，统领禁军一万未来也一定是一代将星，一手方天画戟使得如火纯青
这样一个人嫁给她应该没有遗憾吧。
那天参加他们婚礼的我看见她那毫无破绽的脸颊上没有一丝笑意，她眼睛里只有决绝。
那天婚礼快落幕的时候我陪着她坐在屋顶上聊天，我只是淡淡的问她
“你真的不后悔吗，把自己的一生大事这么就托付了。”
那天我看着她静静的笑着对我说
“你知道吗，以前有一个人对我说喜欢我想带我离开这里，可是那个人从来没有说过他爱我，而这个人对我说他爱我啊…”
我看见泪水从她洁白的肌肤上蜿蜒的流了下来。
我看这个马上就要把自己的一切托付出去的女人，不知道说什么。
我只是把身边的酒壶递给她，陪她好好喝了一场。
也是第二天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一向做事残忍但极度谨慎，滴水不漏的五毒教主夜鸦，发了狂一般的冲上颜府，见人就砍，那天颜府被血染。
她的丈夫就死在那个清晨。
她从出嫁的那一刻起就成了寡妇。
那天虽然夜鸦还是逃跑了，但是她留下了夜鸦的手臂。
7
又是年复一年的时光，很多人发现她的衰老速度比一般人快了不知道多少倍，一头如水的青丝发底已经斑白。
甚至每年武林大会的时候，有些没见过市面的新人，私下里竟然称她是风韵犹存。
那年，她不过双华年纪。
她懂得了很多人情世故，面对江湖上的各路人马都可以用不同方式去对待，不论是交好或者震慑。
她现在已经很成熟了，是一名合格的江湖的人了
有时我在西域都能听到她的消息。
无非都是一些她又如何整合各派各帮，扩大中原武林的消息
听多了，也就无聊了。
可是我总是怀念那个刚刚踏出颜府时，缠着我，要我给她讲我写的故事，跟我叨唠她那个要带她见世面的少年的事情。
这样的时光或许一去不复返了吧。
8
平安的江湖是不存在的，自从她将夜鸦重伤的两年后，苗族又一次重振旗鼓对中原进发，只是这次的推进速度和两年前比起来实在是慢了太多。
但是我还是很担心她的，她的功力早已经大不如前了。
不知道再一次面对夜鸦会发生什么。
她还和几年前一样，用强硬的手段去迎击，当苗人的步伐踏入中原的那一刻起，她的所派遣的武林人士就开始不停的阻击苗族的部队。
虽然夜鸦依旧如从前般的强势。
但是我听说她还是去了前线。
我在离中原很遥远的地方接到的消息，所以她应该已经到了前线了。
于是我开始往中原的方向，不分昼夜的赶去。
回途的一个夜晚，我抬头，看见天空东南方有一颗明亮的流星划过，然而让我很奇怪的是流星的周围仿佛包裹着无数星屑，像女孩子的眼泪。
我回到中原的时候才知道，她又一次赢的了武林的最高殊荣，她将苗疆的大将夜鸦击杀于巴郡的城下。
因为身份缘故，我和她私下见面是一个月以后的事情了。
当我看着这个银发垂肩的女人的时候，我的心里颤抖了一下。
我无奈的问她当时为什么一定要用颜家那个折寿提升功力的秘法呢
她那天没有告诉我任何事情。
只是那天不胜杯酌的她抱着我的肩膀哭了好久好久，她说，她好后悔。
我紧紧的抱着她。
9
我们最后一别是在泉州，我陪着她看她一直想见的大海。
我看着这个头发花白但眉眼却依旧那么风情万种的女人，她在海滩上笑着转着裙摆。
心跳停了一下，我突然有一种想法，我想对她说，我陪你去看看外边的世界吧，去更远的地方。
我很喜欢你….
然而我突然又笑了…..
我心里悄悄的说，我们还是比不了她那个死去的丈夫啊，我和那个闯入颜府的少年都一样。
我们无法说出我爱你，这个如同咒语般的三个字。
那么，其实相见不如相忘于江湖。
红尘满满，不是我们这种无依无靠的江湖浪子可渡的
我笑着对她说
“走啦，有机会来长安找你喝酒，别又要我背你回去了”
10
我再来颜家已经是十年以后的事情了，听说颜家这几年过的并不怎么好，颜家老爷子变卖家产，说是要下海了。
然后借着来长安的机会，我想看看我的老朋友。
这几年我依旧干着我的老本行，写写折子说说书，仅此而已，不过很多故事在我口中已经变成了经典。
突发奇想想给她写个折子。
于是我来到了她那个将要易主的小院子，院子里空空荡荡的并没有人。
只是站在她说的那颗银杏树下往外看的时候，总会有一面红墙挡住我视线，让人很头疼。
我抚摸着红墙沿墙行走，在墙角我发现两个无字的墓碑，他们并排立着。
墓碑碑体很干净，好像有每天都有人来打扫的样子。
沉默良久。低头想抚摸墓碑的时候，我看见那个
高一点的碑下有着一支人枯槁的断臂骨架。
而手掌的拇指位置少了一节手指。
秋风萧索的吹着院子里的落叶，我在落叶的风声里仿佛听见一个女孩的哭声。
她哭着说，她真的好后悔。
我站在院子中央闭着眼，仿佛时光倒流，可再也回不到过去。
那一刻灵感顿起。
取了张纸开始写我为她而做的折子。
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
故将别语恼佳人，欲看梨花枝上雨。
有些安若的花瓣落在纸上。
绯衣（上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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