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元生
上世纪六十年代,横泾乡的双河浜村有个会拉二胡的何丙根老人,经常走街串巷,靠拉二胡卖唱为生。我那时虽然年纪尚小,但因为当时农村里基本没 有什么文化生活,所以我们这些小孩子一听到动听悦耳的胡琴声,就会循着琴声找去,围在何丙根老伯伯的身旁。看老伯眯缝着眼,右手熟练地拉动琴弓,左手搭在琴弦上,随着手指熟练地上下捺动琴弦,那行云流水般的音乐声就在老伯的十指间向周围荡漾开来。一般拉好过门后,何老伯眯缝着的眼睛会慢慢睁开,我们知道 这个时候,老伯要开始唱歌或唱戏了。别看他一个乡下老头子,不但有音乐的天赋,而且嗓子也清亮着呢,每到高潮处,掌声欢呼声不断。其实,即使撇开音乐和歌声的美妙不说,单从他拉二胡时那专注的神情,舞动的十指,抑扬顿挫的节奏,就是一种美的享受。
老伯唸过几年私塾,粗通文墨,靠着天资聪颖和刻苦钻研,到也能看得懂音乐曲谱。懂得曲谱对于他来说如虎添翼,所以只要他得到有谱曲的唱段、唱本、小戏考等等,稍加练习,他就能挥洒自如地边拉边唱。如果拿到没有谱曲的唱段,他也能用江南的民间小调的曲子反谱上去,同样能唱得娓娓动听。凭着这,老伯虽不事农耕,却也能靠拉二胡为生。在旧时乡村,出这样一个钟情于音乐艺术的人,是很不容易的。要是换到当今,这种难得的人才定会有伯乐来觅去的,不至于为了填饱肚子而四处奔波,从这点来说,他是生不逢时矣。
我母亲的前夫也是双河浜人,何老伯和我母亲曾是邻居,他叫我母亲为二阿嫂。母亲丧偶改嫁到我家后,老伯曾来看过我母亲二次。第一次记得是在一个寒冷的冬天,那天傍晚时,老伯一路卖唱来到我家,我父母很热情地留他吃了晚饭。这时天下起了大雪,当时的农村交通落后,隔河过水都要摆渡,道路又都是乡间小道,考虑到老伯如果要回去很不安全。因此我母亲对老伯说:“天落雪了,你就住在我家吧。”老伯也没有客气,他从布袋中取出胡琴,我们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母亲又去把邻居们叫过来,团团围坐在堂屋里,听老伯拉琴唱戏,那晚,老伯可以说是使出了混身解数,什么孟姜女过关、方卿唱道情、陈阿兴金秀英庵堂相会,什么四季调、唱春调、滩簧戏等悉数拿了出来。他时而摇头,时而晃脑,那优美的琴声和歌声弥漫在我家的堂屋里,飞到了屋前的田野里,飞到了屋后的竹林里。直到大家尽兴而归,老伯才在我父亲为他临时打的地铺上休息。出于好奇,我嚷嚷着要和老伯一起睡,母亲依了我,这是我第一次和一个陌生人睡在一起,睡在厚厚的稻草地铺上,感觉很暖和,睡得香香的。第二天早饭后,母亲给了老伯几升米和一些零钱,他把米放进一条特制的布袋中,前面是他的吃饭宝贝——胡琴,后面是靠拉琴挣来的大米。离开我家时,老伯千恩万谢,我母亲叫他下次再来。
从那次以后,老伯来过我们村上,也来过我家,我长大后,就好像再也没有看见老伯了,不知是他老了,走不动了,还是别的原因,我不得而知。但何老伯这位落魄民间艺人的影像却一直鲜活地储存在我的记忆深处,至今没有忘怀。
(原载《沙家浜季刊》第16期)
拉二胡的何丙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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