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父】
我是随着父亲和姐姐姐夫一起去看他的。那条天还很热,病房里开了空调可是还是让穿短袖的我异常燥热,可他还穿着一件褐色的外套坐在病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我不敢看他,小时候他就对我很凶,我一到舅舅家,坐在灶台前的他就眼尖的发现了我,吸了口烟:“你来干什么?”我不知道说什么,跑开了。他咳了咳,那脆弱的血管也跟着隐隐颤抖。他又开始抽烟了。我的父亲跟他说话,他只是点点头,又是一阵沉默,他开口说:“我想吃炒栗子了。”父亲一愣,微微笑,说好,下次带来给他。他掐灭了烟,和衣而睡,他的鼻息时断时续,我在想会不会就这样他就走了,我越想越怕,催促着父亲快走。后来,我再也没见过他。再看见他,他待在一个小小的镜框里,嘴巴微张,似乎要说什么。我看着他的眼睛,轻轻说:“大家都很好呢。”
【岳父】
我经常去看他,看着他一天天变得苍老虚弱,我这个做女婿的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难过。他又开始吸烟喝酒,老婆说随他去吧,我说他想吃炒栗子,老婆说等他快死了再给他吃吧。在外的朋友给我送了点鱼虾,我送去给他,他摇摇头说不要,给我倒了杯酒,让我陪着他喝几杯。他一直是个很骄傲的人,给他找的保姆他都嫌弃,我问他为什么,他不说话。我们一直瞒着保姆他有癌症的事,只说他有哮喘,但是每个保姆不是被他气走,就是被他轰走。后来他自己找了个老头,总算是稍微安生点。在女儿婚礼的前几天,我和妻子都很忙,但我还是抽空去看他,他已经说不出话了,他拉着我的手,眼泪不住地流下来,他一直想拔了那氧气,我握住他的手,安慰他:“过几天就把这个拔了,好不好?”他终于不那么激动了,我给他擦了眼泪,等他熟睡我才走开。女儿结婚的前一天,医院打电话来说他走了,我告诉妻子,她很平静,第二天她依然高兴地操办着。出殡那天,他还是那种淡淡的眼神看着大家,他或许是还牵挂着我们吧。
【丈夫】
当我听说他得了死病〔方言:绝症〕的时候,我竟然有点高兴,这个糟老头,终于看不见他了。我拿起以前的照片,一滴滴眼泪落在灰尘上。年轻的时候,我给他生了个儿子,他很高兴,或许是我和孩子没缘分,孩子没了,他便对我冷淡,再后来我们又生了三个女儿,他更是暴躁,直到小儿子的出生,我们也一直不好,甚至为了孩子的名字吵得不可开交。那时候离婚是很丢脸的事情,我们谁也不理谁,一个住在里屋,一个住在外屋,他许是看着我难受,又搬到了最后一间,见面也不说话。他喜欢早起去喂鸭子,每天抽着烟逛来逛去,有时候直到半夜才回来。孩子们都对我说,叫我服个软,都一大把年纪了,也总得相互帮衬着。可他一看见我就扭过头去,就算到后来他做不了饭了,我做了他以前喜欢吃的饭菜,给他端过去,问他有没有好一点,吃点饭,他一把掀了桌子,我回房间抹眼泪。他走了以后,我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房子,还真是有点想念臭脾气的老头。
【我】
我知道自己快死了,该死的病痛每天晚上折磨着我睡不着。隔壁床的老太太今天走了,她的儿子一直哭个不停,天知道我死的时候我儿子会不会哭咧,那兔崽子巴不得我早点死那我的钱去填那糊涂账,哼,我才不让他顺心呢。刚刚外孙女送来的饭还可以,有点老婆子的味道,想起这烦人的东西干什么,白让人烦。大兄弟又哪里去了,不会又出去喝花酒了吧,真是,还等着他把衣服拿来给我换呢。我这皮肤啊,早知道年轻的时候就治治好,也不至于孩子们都跟我一样,现在也不敢给人看,唉真是。我又叫医生给我打了剂吗啡,那小年轻还担心说计量太大怕我受不住,要不是我没那力气我早就一大耳刮子扇过去,我只是点点头,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我睡得迷迷糊糊,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叫我,这帮孩子,说好给我拔了这破氧气的,怎么老是不说到做到,现在连让我睡个觉都不行,平时都白教育了吧。好冷啊,连心脏都开始麻木,太好了,终于不痛了。嗯,终于可以看不见了那帮烦人玩意儿了,可是我怎么还想着他们。
逝者已矣,生者仍念。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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