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胡同琐忆
第一次看见这个胡同,我不禁犹豫起来。
它实在太逼仄太过于阴暗。两个人对面走来,绝对不能同时通过,需一人高风亮节,退避三舍,给对方一个通过的机会,然后再低头侧身继续自己的路。尽管如此,两边还很有技术地堆放着煤球。用破败的灰白的塑料布盖着。那时候是秋天,西风漫卷,掀开塑料布的一角,有些年头的煤球就犹抱琵琶半遮面地露了出来。过路的人一不小心,就可能得到煤球的一个黑吻。
而我要进到租住的房子,这胡同是必由之路。
犹豫是一瞬间的事。北京是帝都,建筑磅礴大气,马路笔直宽敞,历史悠久厚重,但我不过是一个外地来京的上班族,托熟人才找来暂时栖身的房子。能以微薄租金住在二环以内,我想我应该满足。
于是就在这间平房住下来了。从此经由这个逼仄的胡同进进出出,走过大大小小或宽或窄的北京胡同,遇到形形色色的人,收获了感动、感悟和爱情。
那个长着明星脸的人
在鼓楼后面,有一条极其窄短的胡同。那里四季飘香。卖干果的,卖水果的,卖炒肝包子的,还有一个清新茶社。其中有一对卖馒头大饼的夫妻,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时候正在热播《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男主角安嘉和让人过目难忘。那一天我第一次去买面条,一抬头,几乎把要说的话给忘了:那个男人太像安嘉和了,只是年龄小了十岁的样子。我看着他那张天生的明星脸,惊诧莫名。但他很平静的样子,用沾满面粉的双手,伸开袋子,等着给我装东西。我急忙说:“来一斤面条。”他麻利地称好,接钱找钱,极其熟稔。
去的次数多了,就见到他的妻子。也是很清秀的女子。有时候她卖,他在后面和面;有时候她在吃饭,他就当垆。他俩很少说话,但配合默契。没事的时候,就看见他们坐在柜台后面的一个矮凳上,目光平平地看着胡同里的车水马龙。挺年轻的人,怎么会这么平和?
同住一屋的阿梅是个喜欢明星渴望当明星的人。她见过“安嘉和”后,就一直不能消停。她反复问我:“他为什么不去报明星脸呢?一准能夺冠。就算是不夺冠,在电视上露一次脸,机会就多多了。总好过在这里卖面。”我说:“个人有所好吧。那样的生活,他不一定喜欢。”可是阿梅觉得实在太可惜了。于是趁一次买面的机会,她和人家聊上了:“你长得很像电视里的安嘉和。”
“是吗?我们没有电视,我不知道他是谁。”
“那没关系。好多人都知道,你要是参加明星脸比赛,说不定就能脱颖而出。”
“哈哈,不去。耽误干活。我现在挺好。”
“可是你那么年轻,整天在这个半间小房子里,对着一个永远不变的窄胡同,多没劲。”
“没有啊。我和老婆在一起,在北京胡同有一个自己的小店,我觉得挺好的。”“安嘉和”不为所动,阿梅只好叹气。
后来渐渐的天冷了,安嘉和的店还是早早就开了门,只是操作间吊起了厚厚的门帘子。他的妻子也不大出来了。一个暖暖的冬日的中午,我信步来到这个小店,意外地看见他的老婆在后面坐着晒太阳,臃肿的样子,但脸上的微笑依然恬静。她手里织着毛线,看样子是他的。
“不让你织,冻了手怎么办?”
“你的手要是冻了,咱们还怎么做生意?给你织几双手套,好换着戴。”她并不抬头,柔柔地说。
我赶紧走过去,怕打扰他们。
春天了,有一天胡同漫步,发现那个小店只剩下他一个人。但“安嘉和”的脸上没有落寞,甚至连一丝寂寞的影子都没有,嘴角还露出笑容。看见我,他居然主动说:“我有儿子了!今天早上老婆给我生了个儿子。我要好好做生意,以后供给我儿子上大学。”
原来他的妻子回家生孩子去了。我急忙恭喜他。他说我们那里田太薄,地儿太偏,我喜欢这里的热闹。现在我有儿子了,我更要好好干。
在这个熙熙攘攘的胡同里,看着这个一脸幸福的卖面条的男子,我知道他的安宁从哪里来了。
胡同里的老人
他们是我见过的最有意思的老人。
初来乍到,每次逛胡同时——什刹海的,鼓楼的,会看到用偌大的毛笔蘸水在地上挥毫写字的老人,那种胸有千壑的阵势,绝对把我给镇住了。都说北京是文化之都。而这些老人的做派,就是最好的证明吧。
大多数老人遛鸟,赏花,也有帮着儿子闺女带孩子的。一次我走过一对祖父和孙子身边,听到那祖父不疾不徐地教育小孩子:“可不能再哭了,男子汉长大要流血不流泪,报效祖国的,怎么为一件小事就哭鼻子?”小男孩抽咽了几下,停住了。老人又说:“还记得我带你到文天祥故居参观时讲的故事吗?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听听,这才是好男儿该说的话,以后也不许再说害怕,不敢,怕死的话。”小男孩点点头。
文天祥故居在东城府学胡同63号,我去过。是在倾慕了20年后才有机会参观。小男孩从小就能去,也是得益于生在帝都。
不由想起小时候的事情。那时不听话了,哭闹时,奶奶就会虎着脸说:“还哭,还哭就让黑老猫来抓你。那可是红眼睛,绿眉毛的妖怪。”由于奶奶的这些话,长大后我对所有的妖怪心有余悸,不敢看《画皮》和《午夜凶铃》。哪里像这个小男孩,小时能听到爷爷这么有正能量的话。
作为皇城根下的老人,不关心国家大事是不可能的。一次在路过一个小胡同时,我就听到过一段极有意思的对话。
甲:“下月5号老王张罗咱们聚会的事情,这次在后海那里的四合院。”
乙老人:“怎么?他搬到那边的四合院去了?没打声招呼啊?”
甲:“你看看你。那要是主席在上海会见客人,总不能说他把首都搬到上海去了吧?”
“对了,主席正访问欧洲呢。你知道……”
甲老人滔滔不绝地讲起来,乙老人也忘了聚会的茬了,两人兴致勃勃地聊起国家大事来。
极小的事情都能跟国家大事扯在一起,那样的思维,是从小培养的吧。
胡同爱情
我和他的相遇,相爱,需要归到小胡同的功劳。
我住的平房一排三间,一间是一家人。慢慢和邻居熟悉了,也只限于混个脸熟。但对于白天上班,只是晚上回来睡觉的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认不错邻居,已经是个合格的邻居了。”我开玩笑地对朋友说。可是有一天我因此出了丑。
那天傍晚,我要回家,刚进入胡同,迎面过来一个瘦长的男子,他看到我,急忙躲闪到一旁,并示意我过去。看到一个陌生人从小院里出来,我立马警觉起来,并不如他所期通过走人,而是停下来从上到下打量他,怕这是个小偷。
我停下来不走,他既不能前进,也不敢后退,两个人就这么站着。还是他先开口:“你在这里面住?我是来看我姐姐的。”
“哦,走亲戚啊。是哪家?”我并不放松警惕。
“就是中间那个房子。我的外甥女是小月。”
听他这么说,态度又坦然,我就点点头。算是相信了。
这以后又碰到几次,或者在院子里,或者在胡同里,聊了几次后,居然感觉不错。那就一起玩,一起聊,泡个酒吧。然后,有一天,我刚要进那个逼仄的胡同时,被一道鲜花门挡住了路。没错,是个“门”。那么小的胡同,一大捧玫瑰很容易就能充当门。
我先是吃惊,继而感动。在花的后面,是他灿烂的笑脸。
“你这么好的女孩,应该住在高楼大厦里,可是你不慕虚荣,朴实无华,安安静静地住在这个小杂院里,我喜欢你这种沉静。请在以后的岁月里,让我们一起走过!”
他的话也是那么的朴实无华,可和这个小胡同,这个小院子挺配的。我说“好。芝麻,开门吧。我同意了。”
半年后,我们结婚了,我搬离了这个地方。路过鼓楼时,还会走走那个小胡同,还会看看住过的平房。卖面条的“安嘉和”不在了,他是否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呢?北京老人还是那么的热爱着国家大事,写着毛笔字,拍照发着朋友圈,那种对生活的热情,让我深深感动。
我爱着北京的胡同,从前爱,现在也爱,那里有热气腾腾的生活,有可爱的外地人和北京人,有我流逝的青春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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