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车到达镇上车站时,外面的天已经暗沉得快要压到头顶。空气仿佛突然停止了浮动,一丝风也感受不到。
拥挤的人群陆续下了车,莉莉抱着孩子最后才下去。抬头看见老爸在站台的商店门口焦急的探着头,看见她下来,赶紧过来帮她拎箱子。她抱着孩子赶紧跟上。豆大的雨滴瞬间打在了脸上,孩子叽哩哇啦的哭了起来。
雨下来的时候,风也像个捣蛋鬼凭空冒了出来,夹着雨四处乱串。莉莉抱着孩子差点摔倒。地面上迅速起了一层水泡,到门口时,身上都湿了。
母亲刚从田里回来,张罗着烧水给她们洗澡,嘴里一边嘟囔着:“好好的日子,怎么说离就离了呢?”莉莉不接话,她知道这件事说起来就会没完没了,她在电话里已经解释过好几遍了。母亲知道她的性子,除了唠叨和叹息,也别无他法。不管是什么原因,一个巴掌拍不响,过去的就过去了,剩下的日子总还得过呀。
第二天雨过天晴,莉莉带着孩子出去玩,突然听见村口响起一阵鞭炮声。
“出什么事了?”她问母亲。
“是你周婶家摆酒接客吧,她给大海订的亲事,今天人家来认门。”
“哦,大海哥要结婚啦?”莉莉惊喜中又有点失落。
“还没呢,只是订婚。都三十的人了,早该结了。回头我也拖媒人去帮你说个近点的人家吧,你还年轻,可惜就是拖着个孩子……”母亲又开始唠叨起来。
莉莉假装没听到,带着儿子出去了。东东还不到两岁,时常得抱着。
村口的人群走近了,到了马路对面的大海家,莉莉隐约瞅见一个打扮妖艳的年轻女子,不知道是不是大海的对象,其他几个都显得年纪稍大些。
莉莉和大海家就隔着门口这条马路,相距不过十米,他们俩是同年,又是小学到初中的同学。小时候常常被人开玩笑,说他俩是门当户对,可这话并没能成真。长大后各奔东西,见面的机会更少了。
莉莉曾经在全村人羡慕的眼光中嫁进了城里,大海还没有找到互相满意的对象,一直拖到了三十,周婶急得逢人便托媒。
只是没有人知道所谓的爱情也终究敌不过家境和阶层的差异,婆家人的各种白眼和男人的见异思迁,让她最终净身出户,人家连孩子也不留恋。莉莉在无数个黑夜里暗叹自己的无能,却在每个白天必须装出笑容满面的坚强。没有了依靠的人,往往更害怕怜悯。
大海家的相亲酒摆得很是热闹,下午散场时大海去送客,回来正碰上莉莉带着孩子在路边玩耍。
“莉莉?你什么时候回来了?”大海很是惊讶。
“昨天刚到的。新娘子很漂亮吧?”莉莉笑道。
“还不是新娘子呢!人家才第一次来。”大海羞红了脸。
“应该也快了吧?我等着吃大海哥的喜糖哦!”
“小孩子真可爱,你回来呆多久啊?”大海避开话题问她。
“会多住些时间吧。”莉莉觉得跟大海说话轻松多了,也许眼泪早就流干了吧,她现在想多笑,尤其是在大海面前放心地笑。
过了几天,莉莉听母亲说大海的婚事定下来了,女方要跟大海一起出去工作,所以先领结婚证,年底再摆酒席。
“真的是闪婚啊!”再碰到大海的时候,莉莉开玩笑道。
“没办法,家里催得急,总要遂了他们的心愿。”大海似乎有些无奈,“我下周就要去广州了,家里果园的梨都熟了,你多来摘点梨吃吧。”
“好啊,那我就不客气啦!”莉莉还像小时候一样不客气的提了篮子就去,大海家的梨还像以前一样又大又甜。
“你们结婚可一定要办得热热闹闹的啊,你可是我们村里未婚青年中条件最好的了!”莉莉在梨树间穿插打趣。
“你觉得我好吗?”大海眼里突然放着亮光。
“当然。”莉莉把一个熟透的梨用衣袖擦了擦,咬了一口,不假思索的回答。
“要是当初我早一点对你说——”大海说到一半突然停了口。
莉莉满脸通红,丢下篮子赶紧跑了。
“你的梨!”大海在后面大声喊着,莉莉假装没听见,快步跑回家去,此刻那个Li(梨、离)音听起来是那么刺耳。
从小到大,莉莉早就知道大海的心思,只是她一直把他当哥哥看待,没想到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放下。
过了几天,村里不知怎的突然传出了莉莉离婚的消息,经过各种添油加醋的加工之后,莉莉听到了不下五个版本。除了家里人,谁会知道这件事呢?但是人们传播消息的热度远大于对事情真相的关心。
莉莉特意避开大海,去井边也不从他家门口过,绕着下面的田间小路走。
大海却直接来找她了,拎着满满一篮子的梨。“我明天一早就走了,你不去果园的话我就先摘了一些留给你。”
“你何必还来找我呢,你没听到外面的人嚼舌根?”
“别人说的话关我们什么事呢?不管他们说什么,你就是你。”大海的话让莉莉感到心头一暖。
大海带着他的新婚妻子南下广州了。
莉莉在家也呆不住了,她怕听到那些闲话,同时也需要养活自己,她把孩子托付给父母照顾,也去了广州找工作。奔波了一个多月,终于找到一份助理的工作,待遇一般,但现在没有了任何依靠,只要能自力更生先养活自己和孩子就好。
大概三个月后,莉莉去超市买东西的时候,居然碰见了大海,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联系过。
大海说要请她吃饭,莉莉却并没有见到他的妻子。
大海叹息道:“我们平时都上自己的班,周末也各走各的,在一块什么事都要吵,他嫌我这不好那不好,没法如她的意!”
莉莉很是诧异,“她还嫌弃你?”她虽然只瞧见过那女人一回,觉得她其实配不上大海。
大海跟她说起这几个月的煎熬,说早知道真不应该那么快领证的,两个人性格差异太大,这样下去也只有离婚了,还好没有孩子,主要是怕父母承受不了。
“不会吧?你怎么也能——”莉莉惊觉自己失言,赶紧打住。
只是她没有想到过了两个月,大海真的离婚了,结婚还不到半年,没能等得及摆酒,女方家也不肯退回彩礼。
村里的传闻却越来越具有爆炸性,有人说莉莉是小三,自己离了婚,又去招惹别人……农村人的憨厚善良有时也会演变成一种恶毒,而且影响面之广、杀伤力之强甚至完全不受控制。
然而唯独周婶没有受到旁人的影响,她早就知道大海喜欢莉莉,她从小看着莉莉长大也甚是疼爱她,曾经在莉莉刚结婚时还埋怨大海没有勇气早点表白。据说她的新儿媳妇是个厉害的角色,她怕大海要一直吃亏,离了,她倒是松了一口气。只是碍于面子,又不敢去讨要那十万的彩礼,倒是大海的父亲态度强硬,最终女方家退回了大半。
过年的时候,莉莉呆在家里陪儿子,基本不怎么出门。她没有想到,周婶会在这个是非的风尖浪口托人来跟母亲提亲。她说莉莉才是她们家最合适的儿媳妇,她不能再等了。母亲半推半就的意思,莉莉猜想自己不在家时,她们早就在一起掇合好了。只是自己并没有这份心思,也不想再随便将就。虽然大海各方面条件都比自己好,但他一直就是个哥哥。
正月初三的时候,大海亲自提着礼物上门来了,莉莉躲着不肯见他。终于等他走了,她告诉母亲把东西都退回去,母亲和周婶轮番劝说无效。周婶说:“好孩子,我也不勉强你,你们都在广州工作,以后自己多处处吧。”
春天梨花盛放的时候,莉莉和大海回来了。从村口就能看见对面山上果园里那大片大的白,还有大海家门口扯起的大片的白幔。
周婶是昨天突发的脑溢血去逝的,大海说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再见见莉莉,莉莉也觉得周婶从小到大待自己不薄,理应回来磕几个头。
刚进大门,就看见了大海的父亲,他毫不客气地把莉莉拦在了门外,“你就是个扫把星,不要进我家的门。”大海刚要解释,被他父亲一把拽了进去,“算命的说了,我们家运遭遇小人,你以后再也不要跟她来往。”莉莉不知所措,欲哭无泪,只得先独自回去。
莉莉辞掉了广州的工作,独自去了深圳,断了和大海的一切联系。两年后的冬天,母亲打电话来说大海的父亲病重,希望能见她一面。
“大伯,我对不住你。”莉莉在大海父亲的病床前说的第一句话。
“是我对不住你姑娘,你们愿意的话,就好好过吧。”一向强硬的老爷子突然老泪纵横。
莉莉和大海在医院轮流照顾了近半个月,老爷子终于能出院了。一回到家他就问莉莉是否还愿意做他们家儿媳妇。大海在旁边抢着回答:“愿意!”莉莉羞红了脸,捶了他一拳。
正月初八是个好日子,大海和莉莉商量着这天去领证。头一天晚上,莉莉失眠了,她觉得这些年来一切都像是在做梦,却又怎么也进不去梦境里。
早上起来的时候,母亲看到她大吃一惊,“你这是怎么了?”
莉莉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赶紧去照镜子,“啊”的一声,她惊叫起来。原来戏里唱的都是真的,真的可以一夜白头!
大海拿着户口本来找她了,莉莉躲闪不及,转头苦笑着问他:“白毛女你也愿意娶吗?”
“哪有这么好看的白毛女?你一早又偷偷跑去果园了吧,梨花落得满头都是,看来今年的梨花开早了。”莉莉被他紧紧地抱在怀里,泣不成声。
作者:陶陶,湖南人,现居上海,80后文艺女中年,辣妈与职业女性兼具,爱好美食和文字,喜欢独自旅行。作品见于《天涯》、《榕树下》、《忆书香》、《小小说大世界》等网站和部分文学杂志。我以我手写我心,君子陶陶,其乐只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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