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对生活产生一种神经质般的疑惧时,我的思维肯定会循着一条小路,逃往乡野。此时的乡野,成了灵魂或精神的庇护所。我会试着把一些纠缠得越来越紧的、让我难以自拔的念头放逐到河塘的浮萍或是风中如浪般翻卷的青草上。蛙与鸟的鸣叫使我对生活又有了通常意义上的亲切感。
我这里所说的乡野既不遥远,也不空茫,它大致就在江南小镇大渡口以东一二十里的范围内。有河堤、树林和村庄。过去我常常通过这片乡野去探望住在乡间的父母;父母去世以后,我就逐渐改变为探望乡野了。也许,从前我就不单纯地只去探望父母,我同样在意无意地探望乡野。不过说真的,父母和乡野是紧紧联系在一起的,又怎能分得开呢?
有许多礼拜天,清早起床,看天没有下雨的迹象,我肯定要骑着车子,穿过城市,向那块乡野奔去。我要去对乡野“礼拜”。如果连着几个星期天没能前去,那么,一种隐隐的不安就会越来越多地袭扰着我。
我对乡野的依恋,也不能说就是在进入城市生活以后。回想少年时期,在受父母责骂或遇到别的什么伤心事之后,我也会跑到圩堤外边的树林里,看看水坑里游动的小鱼或草丛间起落的蝴蝶,听听风在头顶树叶间的啸音,烦恼就会渐渐平复。一轮凉月从远处的芦苇丛上升起,使得天地间一下子充满了莫名的神秘。我踏着飘忽的月色,走回家去。
但无疑地,耽于城市生活以后,我的目光才更多地回望乡野。对事物的观察有时需要距离。我已经是乡野之外的旁观者,可我也并未真正超然于乡野。多年乡村生活的磨励,使我常常不自觉地从农民的角度看问题。例如,走过乡野,我往往不愿走圩堤内侧靠近村庄的大路,而选择圩堤外面意杨林和水杉林之间的一条小路。这样,在愈发贴近乡野的同时,也避开了熟悉的乡人,就和再担心他们对我这个乡野上的游荡者施以白眼。不管怎么说,在我当农民的时节,对城里来的闲逛者,我也是没有好脸色的。
在小路上走,入眼的都是风景。树林的影踪错落在塘水里;细密的茸草给小路镶起一道绿边,高大的草更摇弋到路上来;云影掠过,眼前的苇丛倏忽间一片灿亮,浅水处还立着一只娴雅的白鸟。偶尔,我会碰见一两位钓者,他们无声无息,也像树,像那只白鸟一样。我不时跳过小路上的水坑,在跃起的瞬间觉得自己像林中的一只飞禽。我隐约听见圩堤里村庄的狗吠、鸡鸣以及咋咋呼呼的人声。我闻到了风中飘来的柴烟味。这时,我会寻一块平坦干爽的草地,先坐后躺,枕着乡野入梦。
在乡野上的漫游,有几次令我难以淡忘的经历。一次是春天,江水涨上了滩地,进逼到防洪林的边缘。波纹攒动着几棵老柳树的根须。我在林中的小道上走,头顶上是柳树的绿冠。路的低洼处已漾上一层浅浅的汛水,有极小的鱼翻动水花。鱼的绿影犹如草影。此时世界仿佛真的融入我的心中。我在林中一直呆到薄暮时分。当我顺原路走回时,汛水已抹平了小路。隐约可见的路面洁净安详。除了丛生着草和野花的地方,每一步我似乎都踩在老柳树的倒影上。等我回到林子的边缘,先前的一道小沟已变成小河,河中央布上了捕鱼的网阵。对岸泊着一只小船,却不见主人。我喊了几声,希望能惊动出人来渡我过河。但夜色降临的四野悄无声息,只是远处有几点渔火闪烁。我坐在一个树桩上,看着那小船的轮廓一点一点消失在黑夜中。这样的夜晚是很奇异的。春夜的静谧中,临水而坐的我好象能听见汛水上涨的声音。
直到夜半时分,渔人拎着马灯出现了,于是我也离开了这个汛水之上的夜晚。
另一次是某年的正月。一场大雪之后,风去天晴,气温回升,我远远看着白光闪闪的雪野,不由产生了在上面行走的欲望。
半上午的时候,我真的已经踩在雪野上了。雪鸦在天空盘旋;树林给雪凝住,成了雪林。雪光剌得我睁不开眼。可以听到雪在滋滋地消融。静寂和消融,这是我当时最强烈的感受。往常不被我们注意的时间,现在似乎在雪融中突现出形体来。
还有,在深秋走过乡野。乡野此时呈现出了它的全部精华,无数的红蜻蜓和无数的红叶合成一幅闪烁不已的画面。老柳树肃穆地立于高于长云之下,让我仰视;一棵渐枯的草也静止于泥土之上,显出几分神圣。而太阳在整个秋季都放射出醉醺醺的光芒,似乎嫌秋野还红得不够热烈。我在秋林中恍恍惚惚地走着,在没有边际的遐想中,觉得秋天的道路肯定离天堂最近。
真的,乡野肯定是代表着上帝向我们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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