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网首页 散文 • 书评 • 小说 • 诗 读书
《芳华》:“触摸事件”之后的胡思乱想

《芳华》:“触摸事件”之后的胡思乱想

作者: 罗跑客 | 来源:发表于2018-10-27 15:48 被阅读63次

    从《陆犯焉识》开始,我一路随着严歌苓的视角读了她的几个长篇,一年前是《寄居者》,两周前是《芳华》。她叙述的魅力在于“瞬间的容量和浓度”,小说有一种扩张力,充满了嗅觉、听觉、视觉和高度的敏感,著名评论家雷达曾经这么评价。此前的小说中我对此深有感触,比如《寄居者》中这一段描写鲤鱼被杀之后的情形:“世上总有一些生命像这颗小小的心脏这样不甘心,它要给你看看,你剥掉它所有的掩体和保护它还要跳动,它面对粉碎性的伤害,傻乎乎地跳,傻乎乎地给你看它的生命力。它是最脆弱,又是最顽韧,这样不设防,坦荡荡的渺小生命。”如此画面感胜过太多苍白的镜头!

    作家穆肃曾说,”看严歌苓的小说,内心得预备一种当电影导演的想象力,这将会使对小说的阅读,演化为看电影大片的震撼性观感。以小人物颠沛流离的命运,折射大时局的动荡不安,严歌苓对此并不陌生,她同样有本事把宏大场面和轻微细节描绘得栩栩如生,视觉感很鲜明。” 正是如此,我迟迟没有去看那部同样是《芳华》的电影,而是在周末的傍晚来到岐江边,从黄昏到晚上,从文字中跟随萧穗子的视线感受了她们的《芳华》。

    1970年,十二岁的严歌苓考入成都军区,成为一名跳红色芭蕾舞的文艺兵,1979年她主动请缨做对越自卫反击战前线的战地记者,1983年退伍,小说中的很多情节都是有她过去经历的影子。“四十年前,我们的红楼四周,栽种的就是冬青,不知是什么品种的冬青,无论冬夏,无论旱涝,绿叶子永远肥绿,像一层不掉的绿原。小曼第一次见到刘峰,他骑着自行车从冬青甬道那头过来,一直骑到红楼下面。那是一九七三年的四月七号,成都有雾———她记得。”收尾的时候严歌苓还依依不舍地写下这段文字,肖穗子、何小曼、郝淑雯、林丁丁就是当年她们自己的影子。

         一段关于特殊年代青春的记忆,有时代的烙印更有正青春的印记,和我此前所看的描写文化大革命时期的作品切入的角度不一样,这是我一气呵成读完之后的感受。

    严歌苓在小说中大篇幅通过心理描写去反思过去,反思为何在“触摸事件”前后大家对于刘峰的态度与天壤之别,为何潮水的方向没有保护善良的刘峰,…… 跟着这节奏,我眼前也不断有问题浮现,直到和合上书本之后也还没有结论。

    1)枪打出头鸟?

    这个说法你一定不陌生。所谓“严父出孝子,慈母多败儿。枪打出头鸟,刀砍地头蛇。风吹鸡蛋壳,财去人安乐。谁言碧山曲,不废青松直;谁言浊水泥,不污明月色......”,源于国学中的阴阳思想,即:盈满则亏,盛极而亡。一方面,这是儒家的中庸之道;而另一方面没入过人人自危,那英雄又会从何而来?然而刘峰就是这样的存在,善良的他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在不知不觉中被捧上了神坛,最后却因为触摸事件被拉下神坛。谁都会有犯错的时候,为何他却从此没有被原谅?

    很多年之后,触碰到刘峰的命运大反转,萧穗子和郝淑雯才开始反思。

    “原来那么个无所事事、一事无成的军二流子都嫌我们呢,嫌我们不会自我嫌恶。谁不会有自我嫌恶自我憎恨的时候?可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因为我们的卑琐自私,都是与生俱来,都被共同的人性弱点框定,我们恨,我们无奈,但我们又不得不跟自己和解,放过自己,我们无法惩罚自己,也没有宗教背景和境界想到“原罪”。而我们的丑恶一旦发生在刘峰身上,啊,他居然也包含着我们的不堪,标兵模范都挡不住他本性中那个触摸,他也是我们!他是个伪装了的我们!好了,我们所有的自我嫌恶不必再忍受了,刘峰就是我们想臭骂抽打的自我,我们无法打自己,但我们可以打他,打得再痛也没关系。我们曾经一次次放过自己,饶了自己,现在不必了,所有自我饶恕累计、提炼、凝聚,对着刘峰,一个个拿着批判稿站立起来,那个坐在马扎上流泪流汗的矮个军人多么丑陋?我们舍不得惩罚自己,现在通过严惩刘峰,跟自己摆平。人类就是这样平等的,人就是这样找到平衡的。七八天时间,红楼里大会小会,我们对着刘峰喷射大同小异的批判台词,也许我们也有一丝痛心,不是郝淑雯还在念批判稿时流了泪?那痛心的潜台词可能是:刘峰,你就不能争气到底,创造一份例外,建树一个“人是可以纯洁高尚”的证明?永远做一个让我们自惭形秽的对照?坐在马扎上的刘峰越发地矮下去…一旦发现英雄也会落井投石的人格外勇敢,人群会格外拥挤。我们高不了,我们要靠一个一直高的人低下去来拔高,要靠相互借胆来体味我们的高。为什么会对刘峰那样?我们那群可怜虫,十几二十岁,都缺乏做人的看家本领,只有在融为集体、相互借胆迫害一个人的时候,才觉得个人强大一点。”

    当时的萧穗子没有参与迫害,她说是因为心不在焉。“一九七七年夏末,红楼外许多大事新事在发生,大学招生,私授英语,第一批海外留学的人悄悄走了,街上出现了布拉吉,我的恋爱视野,早就越过红楼老远老远……”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兴许她这么想过,否则过去的事实她不会记得那么清楚。她当初犯错写情书被告发的时候,正是刘峰帮助她走出了低谷。

    “……萧穗子,你千万不要悲观,背思想包袱,在哪里摔倒就要在哪里爬起来。刻苦改造自己,大家还是会欢迎你归队的嘛。浪子回头金不换嘛。就给大家看一个金不换!怎么样?”

    “作为一个小说家,一般我不写小说人物的对话,只转述他们的对话,因为我怕自己编造或部分编造的话放进引号里,万一作为我小说人物原型的真人对号入座,跟我抗议:“那不是我说的话!”他们的抗议应该成立,明明是我编造的话,一放进引号人家就要负责了。所以我现在写到这段的时刻,把刘峰的话回忆了再回忆,尽量不编造地放到一对儿引号之间。“

    我喜欢严歌苓这样入戏又出戏的写法,借用萧穗子的视角写自己的感悟,似是而非又欲言又止,如同山水画中的留白任你想象。

    2)偶像不能有爱情?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被刘峰喜欢的林丁丁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试想,假如耶稣惦记上你了,或者真雷锋惦记了你好几年,像所有男人那样打你

    身体的主意,你恐惧不恐惧,恶心不恶心?他干尽好事,占尽美德,一点人间烟火味也没有,结果呢,他突然告诉你,他惦记你好多年了,一直没得手,现在可算得手了!一九七七年那个夏夜我还诠释不出丁丁眼睛里那种复杂和混乱,现在我认为我的诠释基本是准确的。她感到惊休,幻灭,恶心,辜负……

    矗立在她床前的郝淑雯为刘峰十分地不平,她突然低沉的嗓音里有种威胁:“刘峰怎么了?哪点配不上你?”

    “跟配得上配不上没关系啊……”丁丁说,“这都满拧了!”她的上海口音说北京话,非常好玩。她要不是想拼死解释自己,不会急出北京话来的。

    我也觉得满拧。这是个成长了好几年已经长得巨大的误会。丁丁说不好是怎么个误会。我能模糊意识到,可又排列不出语言来。曾经大家认为我思想意识不好,那之后一直没断过人对我的思想意识咬耳朵,可是一般思想意识有问题的人,都是比较复杂敏感的,所以我能意识到林丁丁的委屈和幻灭。“

    不光是丁丁这么想,当时她周围很多人一定也是如此。看这一段话,我会想起当初看《巴黎圣母院》时那位主教对于埃斯梅拉达的爱意,当时看得不知所以,却印象深刻,那是是非非在时代之中又会怎么定义?

    在触摸事件后身心被伤害的刘峰被下放到伐木连,之后又在越战中丢了最灵巧的手臂,陷入生活的折磨中。他的爱情在哪里?

    “他跟那个会用歌恋爱的丁丁,此生错过了;此生他怎么也没想到会跟这个小惠发生一段缘。刘峰跟小惠确实有过好时光,最好在夜里,在床上,他的心虽不爱小惠,身体却热爱小惠的身体,身体活它自己的,找它自己的伴儿,对此他没有办法。身体爱身体,不加歧视,一视同仁;他身体下的女人身体是可以被置换的,可以置换成他曾经的妻子,可以是小惠的姐妹小燕或丽丽。而一旦以心去爱,就像他爱他的小林,小林的那种唯一性、不可复制性便成了绝对。林丁丁是绝无仅有的。对丁丁,他心里、身体、手指尖,都会爱,正因为手指尖触碰的身体不是别人,是丁丁的,那一记触碰才那么销魂,那么该死,那么值得为之一死。”

    除了刘峰,同时受伤害的还有何小曼,她历经颠簸,在刘峰生命的最后阶段一直在默默照顾他,刘峰却给不了她爱情。

    “刘峰明白什么我也知道。他明白小曼对他那杂七杂八的感情中是有些爱的。在他即将被我们发配到伐木连的前夜,他就明白。但刘峰不能;一场战争抹杀了多少生命?都没能抹除他心里的林丁丁,跟小曼如何,那是欺负小曼。刘峰一生不肯欺负任何人。”

    “也许小曼是我们当中唯一一个真正识得刘峰善良的人。一个始终不被人善待的人,最能识得善良,也最能珍视善良。雷锋人格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不就是善良吗?假如雷锋活着,也能够以触摸女性来证明自己的人性、雄性,小曼当然会以身以心相许。”

    看透这些是多年以后的事,萧穗子免不了陷入回忆中,豆蔻年华如此遭遇,所谓的“芳华”并不都是美好罢。

    3)英雄崇拜的崩塌?

    刘峰和何小曼都先后被捧上了神坛,之后又在滚滚洪流中跌落。当英雄的人设崩塌,那

    种所谓的“怒其不争”变成了一股洪流,这种洪流伤及无辜,小则当事人本身,大则变成逆流阻挡时代前进。

    被立标杆的何小曼曾经努力适应这个角色。“她用了一整天时间排练稿纸上的台词。稿子是有关她在“背着受重伤的战友向着生命的岸爬去”时的心理活动,说她多少次地动摇、绝望、恐惧,有那么一刹那,自私和贪生的闪念出现了,她甚至想到一个人逃生,但看着战友的无助,听见他因伤痛而发出的呻吟,她战胜了那个自私贪生的自我。这稿子,只能当台词念。“

    然而,一轮又一轮的英雄报告团让何小曼精神失常,几年之后才逐渐恢复正常。

    他们本来平凡,却也被平凡人误了大半生,直到刘峰死后,萧穗子才意识到这平凡的意味。

    “我们是信仰平凡即伟大的一代人,平凡就是功劳,就是精英,好几十年我们平凡得美滋滋的。时代有它不可告人的用心,教导我们平凡了更平凡,似乎我们生来还不够平凡,似乎刘峰的一生没有被埋没在平凡中。同时埋没于平凡的还有一个能工巧匠的刘峰,一个翻绝活跟头的刘峰,一个情操人品高贵如圣徒的刘峰,一个旷世情种的刘峰。本来刘峰平凡善良是无妨的,偏偏用他的平凡来做大文章,偏偏无视他可能的非凡之处,抬杠说他平凡就够了,就伟大了,足够被推举上大理石基座。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天,他或许想到自己的一生,想到此生与林丁丁的错过,全因为他平凡,被塑成平凡的塑像,搁在冰冷的基座上。非得强调他的平凡,定性他的平凡,才能确保那份平凡的不变,平凡了,才好使唤;对我们来说,平凡的刘峰真是好使唤。于是误了他一生,尤其他一生的真爱。因为,偏偏天下女人在心底里,都是不信平凡的;尤其女人如林丁丁,千万年前该跟骏马一并,属于最凶悍骁勇的酋长,怎么可能心服口服地爱上平凡?唯有小曼是女人中的例外。她用了几十年明白一桩事:她只能爱这个善良过剩的男人。”

    You touched me, 这是小说的英文名,直接翻译过来就是“你摸了我”,因为一次触摸,几个人的命运就此改变,芳华不再。小说之外,我也看到了些许遗憾,兴许是跟着这个着急的时代,严歌苓的故事里把手机的出现放在了1990年代,让我也很是困惑:那时下海经商再富裕应该也还没流行使用手机,留手机号就更加子虚乌有了,有时候我们还是不要那么着急,慢工出细活!

    1983年寻呼机进入中国

    1985年开始大哥大进入中国

    1990年寻呼机开始普及

    1993年白屏手机出现在中国

    1995年爱立信GH337手机

    1998年中国出现第一款彩屏手机

    ……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芳华》:“触摸事件”之后的胡思乱想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wzedtq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