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小时听您说过,爷爷奶奶生了您们兄弟四个和两个妹妹(一个未养大)。家境不错,在这个小村庄中算是殷实人家,算大户了。您排行老二,老大成家后因与爷爷奶奶有隙搬到外村(下镇头)去安居了。那时候,您 爸爸对您们几兄弟的职业规划是老三做生意,老四去读书(在旌德江村书院),而您就由老二成了老大承担种田看家护院的重任了(怪不得您的农活、算盘、毛笔字都好。“会写会算会干活”这三样是庄稼把式的基本功)。
看家护院留下了族人邻里对您的高度评价。我虽然没有亲眼所见我懂事前的家事,但从您的闲谈和乡亲们的议论中相信是真有其事。事例太多了,我仅摘要几例以寄托我的仰慕。
挑土畚屋基新棉袄肩膀磨对通。我来到人间时看到的是一幢座西朝东三进式(下堂、上堂、后进)的十八间(或十六间)的六部通转楼大屋,天井两个,楼上也布置有房间可宿。六家(北边是您隔堂兄弟三户,南边是您老二老三老四三 兄弟)三四十人居在一起,厨房里的锅灶焚炉也是一家一座六座一字儿排开,吃饭像开食堂似的,以至于来客盛饭时 往往盛错人家而不好意思。我读小学老师派饭在我家时,看见老师要添饭时便急忙走在前头带路生怕老师盛错了(我那时个小 力小拿不动锅盖,不然早就帮老师盛饭了)。茅厕也是一家一间六间连成一线,猪栏附属就只能另择地而建了。后进也叫新屋是合建,出工出力出钱均摊。您三兄弟中一个念书一个做生意,畚土的任务只能归您了。那时您年轻(大概十九二十岁 吧),整整一个冬天,天刚放亮您就开始畚土挑土,一件新棉袄硬生生地被扁担磨破成两个大窟窿。我没有估算过,您一个冬天挑运了多少吨土,反正是个不小的工程。新屋规模较大可摆十几桌酒水,一般的婚丧酒席整幢屋(下堂上堂后进)用起来绰绰有余。村里开大会,工宣队组织跳“忠字舞”就在这里进行,过年时附近村喜欢赌“五只头”“十点半”的都赶来赌一把,看的人里三层外三层挤着看,不到天亮不肯回家。那时这幢屋多么热闹呀。这幢屋住过几代人,特别是新屋的建成是您年轻时的骄傲呀!您了不起。
可您老知道往日热闹的大屋,现在凄凉惨样吗?我心痛。您一定比我痛心。那是1997年春(那时老屋只有后进有人住,后进有边门通外面以方便日常生活劳作,一般不走大门,省得在上下堂中走来走去),与我们住在下堂对门的隔堂侄想占用门口坦造房,我们几个本家不同意。嗨,想不到这家伙居然不声不响地把属于他的下堂靠北半边一拆做房。连体屋梁一锯两段,大门罩往外一推,老屋遭到了厄运。没过两年我们下堂那边也倒了(厨房和茅厕先后也倒了)。
那您亲手畚土建起来的后进呢,好像跟我作对似的。2014年正月初一我到堂哥家拜年,心中正酝酿着跟堂哥商量如何保护老屋的方案(我是想整个村庄老屋倒的倒拆的拆已不多了,只有我们这幢屋略加整理还行,下堂和门罩虽然倒了花点钱还能恢复部分,把老屋修下保护起来让孩子和村里后生有个念想),那曾想,清明回家祭祖时,才发觉已被两家所有者两万元(一家一万)把屋架的木料全部卖了,只剩半截残墙。我那个气呀恼啊没法讲,我在想着保护,他们才不管呢。屋是分给他们的,他们有权作主处理,用不着跟我讲。我是瞎管闲事呀!真是“仔卖爷田心不疼”啊。现在是下堂倒了后进卖了只有上堂孤零零地立着。下面平面草图我是边回忆边画的大概样子,没按比例。
“纸角”情思(五)我读小学的时光,多数是在老屋度过的,那算盘毛笔也是您在下堂教的,“壳顶栗”的印象是在老屋留下的。在老屋里我对您也有最大的“意见”。一是 捏 脚壁肚,一进家,一声“臭细鬼”把旱烟袋拿来。我旱烟袋还没拿到,您已把火纸媒搓好了,然后我拿来小凳,坐在凳上,您把脚搁凳上,两个字“捏捏”,我就一下一下地捏着。您一边抽着旱烟一边享受着我的殷勤,可能是做事辛苦了最放松的时候了。可您觉得不够舒服,叫我用劲捏,我手小没力捏不着,一用劲反而更加不行。想不到捏脚壁肚这个事不轻巧。
二是我维护二姐的“尊严”得到的“教训”。二姐被蜜蜂蜇了一下脸肿了起来,村里几个比我大点的小后生就在我家中来来去去的一遍又一遍的齐声喊着自编的取笑话“站岗,放哨,他瘦你肥”,把二姐气哭了,我也嫌烦了,劝他们别喊了,他们反而喊得更齐劲了。我实在没办法,就躲在门背后拿根扁担准备偷袭教训他们。待他们喊声近时,一扁担打下实实在在的打在前面一个人的背上,那几个后生见我来真的就一哄而散了。而您不夸我的“勇敢”,反而厉声制止我,以后不准这样。说,你打了他,他们会来报复的。你不睬他们,他们闹闹就没劲了。您讲的真准,话没说完,那个被打的后生乘我不注意,照我背上狠狠地一拳,板本回去了。您厚道的“忍”字哲学对我影响很大,以至于在以后的工作生活中总是“忍”字当先,很少跟人争峰。
做坟墓“守”了三年,坟墓被拆哭了“三天三夜”。我没有见过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从年长的人嘴里推论,应该是奶奶谢世在先爷爷在后。知道您为做爷爷奶奶的坟墓前后花了三年时间(因需顾石匠凿石条),坟墓是做在离家六七里外的叫桐村的村外的山培上。那里好吗?反正每年到爷爷坟上祭祀时我得请姐夫把我磨把好刀准备好锄头,要花上两三个小时把坟墓上的水竹呀草啊砍去,让坟头和坟水明堂清清爽爽再烧纸钱。以往是您组织本族人一起去,十几二十人在一起干比较快,现在大家四处发展在外安家了,凑在一起难,反正谁先到谁先清理。
当年请石匠凿的石条一块也不见了,据您说是“共产风”造水库时把坟墓的石条全部拆去建大坝了。可后来水库没造成石条也不见踪影了。您是实实在在的心疼得哭了几场。唉,这是历史对我们的亏欠呀,祖上有知会宽宥我们的。
天道酬勤,天不饿人。民国三十四年即1946年江南大旱百日无雨,您是寸步不离地坚守在仅有的一点水源处,有一盆水了端去浇几棵稻,如此往复顶烈日冒酷暑,终于等来了秋末一场雨,粮食还获丰收。真是功夫不负辛劳人。
“共产风”时,大家赶先拼命地放开肚子吃。后来食堂办不下去了,没得吃饿肚子了。各自想办法找吃的填肚子。饿死了不少人。您跟我说的那股豪爽中夹带伤心呀,还浮现在我眼前:怪事,那块“开壳豆”啊,出奇得好,隔一天收一篓,把豆荚收来剥开掺点点米煮汤喝。总是没饿着。天不饿人!“有妹”(我母亲)还不时地给没吃的邻居送点救救急。
“有”(我从小到大也没喊过您妈妈,也是跟姐姐这么叫您),是吗?您一定在等“仁”了吧,我这就给您写纸角做金银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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