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走在水泥的地板或者路上,双脚被各种考究的鞋子紧紧包裹着,那种双脚牢牢地扎在松软温润的泥土里的感觉仿佛烂沉珂一样的梦。我们这些靠土地得以延续的物种,和土地的连接,差不多消散了。
我在城市间行走,仿佛热热闹闹,但其实一言难尽。尽量不让自己一个人待着,因为独处时常常就会陷入深深的迷思,并越陷越深。这种迷思,也不愿意告诉任何其他人,仿佛就是自我的东西,如果连这点都没有了,会逼仄而窒息。
友人见我眉间没了舒展,常精神不振,便推荐我到一家洗头店去放松。这间洗头店隐藏在一条餐饮主街的后面,进来的路上,可见饭店后厨的杂物和忙碌的工人。逼仄角落间,一个小门面,挂着“老姜水洗头搓背”的牌子。这是坐落在旧小区一楼的一间小门面,进去后,经过一个两面有镜子的小厅 ,就看到里间一字排开的三张洗头床。不光是陈设接地气,负责给顾客洗头的三个中老年大姐才是店里的重要软装。
老板是崔姐,一个已年近70的老大姐,留着整齐的短发,系了一条小碎花丝巾。她主持大局,同时又以手重和细致出名,能受力的顾客多喜欢找崔姐洗头。有些第一次来的顾客撞到崔姐手上,往往忍不住发出喊声来,这时崔姐一边安抚,一边调整力度,让客人转疼为爽。
还有一个干瘦黝黑的中年女人,是卫姐。她有爽朗的笑声,总是能和来的客人打得热乎。谁家孩子,谁家老人,她都一清二楚。卫姐除了洗头,同时负责给客人搓背,那是个力气活。刚帮客人搓完背的卫姐,总是热气腾腾地从隔壁房间出来,夏天时满头大汗,冬天时穿着最单薄的里衫。但不管刚花了多大力气,说话总是中气十足,爽朗的笑声不受一点损失。
和卫姐相似的是覃姐,她来店里的时间比较晚。两人外貌相似,但性格脾气不一样。初到店里时,覃姐很内敛,有些客人不适应她的洗法,她又找不到沟通的途径和突破的方法,曾苦恼过一阵。好在这个简陋的店铺里,终究是笑声占主导,覃姐没用多久,就彻底适应了。
这个店洗头,是用姜泥洗,在洗的过程中,有规定的程序,仅搓头皮就差不多要三十多分钟。而且姜泥越搓越辣,对于一天要洗三十来个客人的三个大姐的手来说,她们肯定有不适。同时客人躺着洗,他们需要低头工作,接续不断,对颈椎也是个挑战。按照目前年轻人的看法,这个工作恐怕一天也坚持不下来。但这三位大姐,却把一家小小的洗头店经营得风声水起。来洗头的群体也不断扩大,从餐馆的服务员,个体老板到附近大学的老师,从白发老人到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从老头到小伙,都是他们的座上宾。
刚刚开始在店里洗头,我最大的感受是,头部经姜泥洗搓按摩后,一股清透,松弛感流遍全身。除了头舒服,我发现这个地方也舒服起来。我渐渐和三个大姐熟悉起来,每次来洗头都能有一茬没一茬地聊天。不自觉间在这里也交换了很多信息,无论是哪个超市降价,还是哪家饭馆好吃,还是哪家网店便宜,还是当地风俗人情 。在叽叽喳喳间,方言和普通话交织,恍惚间,仿佛置身在村门口的大树下,一群老人摇着蒲扇,家长里短这么唠着,亲切得闻到了稻花香。
聊久了,我也大致了解了三位大姐的出身,崔姐工厂提前退休后就开始开店了,换了好几个地方,家里还有个老伴,从不委屈自己,给自己买了按摩椅和保健品。卫姐,丈夫走了,只留下一个女儿,女儿已经结婚生了孩子,需要卫姐有空时帮带。覃姐,有个儿子当兵了,有个女儿还在读小学,应该是三人里家庭担子比较重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仿佛芸芸众生一个小缩影。但,我最爱这三位大姐身上的那股子精气神,虽然条件一般,但从不将难挂在嘴边;虽然做的是苦活累活,但从不觉得低人一等;每天接触的群体很多,其中多金的人不少,但无所谓营销,价钱也多年未涨过。他们用自己精湛的洗头技术,恭恭敬敬又欢欢乐乐地做好每一天的工作。
又有友人发现了新的洗头店,环境更好,服务更多样,劝我换一家,我竟一点没有要换的心。舍不得心情不好时,有这份耳边欢声笑语的治愈,舍不得遇到不平事时,有这份静如水的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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