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里”,说的是县城。这是我们老家人对县城的称谓。去“县里”,就是去县城办事。
我们老家村庄,区位偏僻,一条六、七十米宽的小溪三面绕村而过。村民去“县里”,只要不逢较大汛情,大多选择坐竹排过溪,然后翻过一座小山,不到500米,便到了县城通往古村白马寨的泥沙公路。再沿公路北行十二公里,便可到达县城。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农村还是集体经济时代,我们老家生产队的收入主要是靠农耕。农闲时,村民便到田间溪中捕捉黄鳝、泥鳅和鱼虾等食物,送往“县里”的早市出售。这样能比乡村卖个好价钱,以贴补家用,也算是我们老家村民的主要副业。
然而,这个看似简单、轻便的副业,却实在是不好做的。那时,每天只有一两趟公共汽车来往我的老家张家巷,人们出行坐车很不方便,只能靠步行。村民除了起早贪黑捕捉“食物”外,还要在凌晨时分肩挑手提地过溪,于天蒙蒙亮时步行赶到县城。“食物”出售后,还要在生产队上午出工前,步行赶回村里参加集体劳动。尽管辛苦,人们还是乐此不疲。
那时期,我只有十来岁,我的父亲在武汉工作,母亲带着我们兄妹四人在老家生活。我们家的副业,就是在“自留地”种些蔬菜之类,以图自给。母亲不可能像男人们那样去捕捉泥鳅、河虾之类的食物,自然去县城的机会少了。
在老家时,我的外婆长住在我家。按照外婆的说法,她的“命苦”。外婆中年丧夫不说,还只生育了“五朵金花”。这在那个年代的农村,叫作“绝户”,很受人歧视。我的母亲是小“金花”,外婆便来我家协助母亲照看我们兄妹。
我的大姨妈比我的母亲大十六岁,大表哥也只比我的母亲小四岁。农闲时,大姨妈常到各地贩卖农作物,也常来我家看望我的外婆,有时还住上几天。记忆中,我就是跟着母亲和大姨妈去过“县里”。
那是一个初秋的星期天,天还未亮,母亲把我叫起,跟着她和昨晚在我家住宿的大姨妈去县城。听说去“县里”,我很是兴奋。平时,我总是听人们说起“县里”这般那般的好,像童话世界似的,早就心驰神往了。
我们一行三人,在漫天的星辰下,乘竹排过溪,翻过小山丘,来到铺满泥沙的乡级公路,与大表哥的未婚妻及其妹妹会合,一同步行前往县城。
这次去“县里”,主要是为大表哥及其未婚妻置办结婚衣物。尽管在我看来是起了个大早,但真是“莫道君行早”,路上已是有人来往匆匆的了。我跟在大人们后面紧赶快追,三步一跳地前行。
到达六里外的石滩集镇时,我已是额流汗珠、气喘吁吁的了。母亲不时地在前面催促我,有时还停下来等我一会儿。想着即将走进“童话世界”,我咬咬牙,一路小跑地跟上。
跌跌撞撞的两个多小时后,太阳升起来了,我终于汗流浃背地闯进了梦寐以求的“县里”。
当年的县城,实际上只是现在的老城区以十字街为中心的小范围。到了城郊,越过浙赣线铁路道口,就是一个煤场。煤场的北边,是公共汽车站;西边不远处是火车站。汽车站的大门前是一条南昌到井冈山的“南井”公路(后改称105国道,现称剑邑大道)。“南井”公路的北面,就是现在的城中村樟树黄家村。黄家村门前塘的西边,有一条宽十几米的沙石道路,向北延伸,这就是解放南路。走上这条路,才算真正到了“县里”。
当时的解放南路,还是很萧条的,两边只有县建筑公司、皮革厂和几家小商店。过了坪家湖(现在的丰城天下小区),便是电影院,算是走进了“县里”的核心区。电影院的东对面,是县人民礼堂。再向东经过礼堂前的小广场,便是县政府大院。
从电影院沿解放南路北行三百米,便到了十字街。它是由东西向的东方红大街和南北向的解放路构成,是“县里”的商贸和居民的生活中心。这里往北三百米,便到了赣江边。
那时候,还没有所谓的人民路、建设路、剑光电影院之类,东方红大街是县城的主要街道。它宽十来米,长约三公里,大多是二层建筑,有的还是老式的木楼木屋,沿线分布着商铺、学校、医院、银行、菜市场及部分行政机关。
这天,我们在十字街东侧的国营餐厅吃早餐。由于长途行走,我早已是饥肠辘辘,很超量地吃了一碗面条和一碗水饺。那辣中带麻、酸里飘香的味道,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品尝到的,令我至今难忘。母亲见我狼吞虎咽,怕我咽着,笑着提醒我“慢慢吃”。
在我打着饱嗝时,母亲和大姨妈带着我们开始逛街采购。我们见那里人多就挤向那里。大人们为大表哥的婚事选购衣物时,我便四处张望,欲将古镇的风土人情尽装脑海。
中午时分,我们在一家小餐馆匆匆吃过午饭,母亲和大姨妈她们便又扎进了商铺,我便走进十字街东南边的新华书店,贪婪地翻看起图书,并拉着母亲为我购买了两本童话故事书。我本想进电影院看场电影,但母亲不同意,担心我人生地不熟的会走丢了。
日垂西方时,大姨妈挑着两只大布袋、母亲和表嫂各自提着个大包开始返回。她们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尽管肩挑手提,却健步如飞。我疲惫至极,跟在后面小跑,还不时地被她们落下一程。
回到石滩集镇时,天已灰蒙。大姨妈挑着担子,从小路回她自己的家了,我和母亲、表嫂姐妹继续赶路。来到老家溪边的小山时,月亮已挂上了树梢,表嫂姐妹继续向南赶路回家,我和母亲乘竹排过溪。进村时,油灯已在各家闪烁。
此次去“县里”之后,我还曾跟着母亲去过县城,但记忆已是模糊不清了。
如今,我的外婆、母亲、大姨妈已先后去世多年,我也已在“县里”生活了四十余年。但对于第一次的去“县里”,我却记忆犹新:慈爱健美的母亲身影,花花绿绿的商铺,回味无穷的面饺,令我感慨万千。在美妙的回忆中,我写下诗文以记之。
少进县城
古镇依江奏玉箫,玩童圆梦弄春潮。
探身货柜挑花色,张目长街看俊娇。
风味餐厅尝酱面,新华书店买图标。
披星出院奔沙路,戴月回家过竹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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