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来就好
北京难得地连续下了两天雨——淅淅沥沥阴冷潮湿，像极了南方的阴雨天。这是我讨厌的雨天。
刚刚还在学习，但是不知道脑子里又怎么冒出来了很多童年的片段，激动得我咬牙切齿，充满怨恨。似乎所有的问题，都可以追溯到小时候的家庭根源。需要面对的功课，始终是逃不过去的。你还是得老老实实去面对它们，去承受它们，去接受它们——那就让我把这些伤痛一并说出来吧，让这些情绪得到些许释放。
一
我出生于南方山区的小镇。我们是唐代从中原地区迁到南方山区的的客家人，客居他乡，需要团结更多族群力量才能生存下去，所以客家人非常团结、注重宗族关系。而居住山区，各方面相对闭塞，即使是在现代，也还保留了古汉族许多的传统。好的地方是文化，不好的，就是那些顽固不化、原始自私的规矩和人了。
这些环境对我最大的影响，应该起源于“重男轻女”的思想。当然可以理解，传统中国男尊女卑，在一些落后地区这样的习俗更为明显。传统大男人们认为，男人必然要有后，这个“后”，当然是延续自己血脉的儿子，而女儿是要嫁出去的，也不能写入族谱。一家里，是必须要有儿子的。不然即使再有钱有地位，在人前都抬不起头。这样的“面子”，是这些迂腐的传统男人活命的根本。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了。
我的父亲，就是从这样的环境里出来的男人。即使他受过高等教育，到这个年纪名利也收获不少，早已经离开那个山村了，但是，但是他依然自卑，除了因为早年间爷爷早逝家里贫穷弱小被欺负被蔑视带来的骨子里的自卑，很大原因就是因为我是父亲唯一的女儿——他没有儿子，不能为家族“传宗接代”，无法给祖宗一个交代。多么可笑的事情！
所以我的出身——因为父亲是公务员没法再生、成为了父亲唯一孩子的我，对于父亲来说，正如他过年时在我好友面前说的那样，看到刚出生的一个只有3斤多的黑瘦得像个小老头的我，并不开心。我知道，不仅是因为我当时太小父亲觉得可怜，还因为我是个女孩，断了父亲太多期待！……听到他说他看见我的时候并不开心，我一下就流眼泪了，在那么多人面前当场泪崩，哭了好久好久……我觉得我很委屈，因为我是个女孩，我的父亲因此失望，还有早年在老家时那些族里人的欺负，我从小就不被那个我出生的环境喜爱与接受；还有不论我怎么努力，都得不到父亲的肯定，不论我做得多好，取得多大成就，父亲都会因为我不是男孩而失望……我已经足够努力了，为什么你们还是不满意？为什么你们永远都不满意？
二
父母结婚时一穷二白，甚至连结婚的彩礼钱都很难借到：因为爷爷早逝，父亲也才高中毕业，上面还有父亲的奶奶，和我的懦弱的奶奶，下有两个还在上学的父亲弟弟。亲戚们觉得我们家太穷，生怕我们还不起钱，只敢借一点点钱意思下。最后是欠了好多债把婚结下的。母亲说，她怀我的时候，家里穷得连鸡蛋都没有。有一次叔叔写信回家要交几十块钱的什么费，妈妈一看自己的工资不够，拿着信挺着大肚子坐在田埂边哭——那个怀了7个月我的妈妈，还在下田帮忙干农活。最后实在没有办法，把一袋化肥拿去卖了，才帮叔叔把钱凑上。我出生时太小，幼年时期体弱多病，父母相当愧疚，觉得是当时家里穷，亏待了我，才让我体质那么弱的。这是后话了。
我出生在寒冷的冬天。我出生前2天大雪，舅舅结婚，外婆嫌母亲怀我已经足月，怕在婚礼那两天生产，这样不吉利，不让母亲去舅舅婚礼。母亲还是不顾一切坚持去了。没想到就在婚礼当晚发作，父亲醉，只有外公陪着母亲走路到乡卫生院。可是那两天下雪啊，怎么能想象母亲拖着大肚子，忍者阵痛，在那么冷的天走那么远呢？终于到了卫生院，可恶的工作人员，明明有空床也不让妈妈进去，只好坐在门口冰冷的凳子上待了一夜——24小时后的凌晨2点，我终于出生了——那个还没出生就不受欢迎的孩子，那个出生时并不被父亲喜爱的孩子，那个让家里承受了欺侮的孩子，或许还在娘胎里就感受到了这个世界深深的恶意。……我的敏感是天生的。
我能感受到他们的态度。
因为我是个女孩，父亲觉得在人前抬不起头，一辈子都觉得遗憾；母亲因此受到奶奶们的责怪，据说，母亲坐月子时，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奶奶炒辣椒给妈妈吃，还辩护说，啊？不能吃辣椒吗？我不知道呀？更别说会怎么疼爱我了……一次母亲去外面村里的幼儿园上班不在家，奶奶去赶集，我吵着要一起去。奶奶不让我去，但是我哭闹不止，她最后居然把我锁在那个小黑屋里，任凭我怎么哭闹，我知道她已经走了。那个小黑屋，那些恐惧，那些被忽视的感觉，留在了我意识不到的地方……我隐约记得，母亲和奶奶婆太经常闹不愉快，母亲有时候被气哭，就趴在客厅的桌上哭……那么小的我，走到桌边去关心母亲，我好像知道，母亲受了委屈，母亲受委屈可能是因为我……终于有一天，母亲和奶奶爆发了矛盾，母亲收拾好行装想走，我哭喊着抱着母亲的大腿不让她走，母亲也哭着……我不知道那个时候我的绝望，在潜意识里给了我多少否定与失望……只是那个时候我还不会思考，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也不明白，这些，不是我的错……
因为我是个女孩，那些父亲的叔叔，我的叔公们，当然是堂叔公，因为爷爷没有亲兄弟。不仅不帮忙，还看不起我们家，而且公然跟父亲抢田抢地。父亲说，一次一个叔公跟他争一个池塘的归属权，最后拿起耙子就要打我父亲……这就是没有父亲的穷孩子经历过的……我还记得，我可能刚记事吧，母亲花了很贵的价钱给我买了一双雨鞋，隔壁的叔公骗我说，你用小刀挖一个洞，我就给你20块钱。我真的听了他的话，把雨鞋挖坏了，但是叔公并没有给我钱……母亲看到被挖坏的雨鞋后又气又急，直找叔公去对峙……我上初中时老家的几个叔公要把老屋拆了建新房，还跟我们家抢地，要父亲把我们家的一部分地给他们，还说我们家把下屋的好风水都占了…… 这些细碎夸张的事情，是真真实实存在在我的生命中的。 当年我们家穷困潦倒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现在发展得好了就说是我们占了你们的好风水！遇到这些村夫，真的是村夫，这还不仅是什么行为粗鄙没有教养的问题，真的是自私蛮横至极，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建新房的时候，那几个叔公还占中间厅下的位置，为了让旁边他们孩子的房子更大，把厅下大堂挤得特别狭小，老家人说那是不吉利的，厅堂必须要宽敞。结果果然是悲剧，车祸、癌症，儿子、兄弟，白发人送黑发人。悲剧。
我至今无语，不知道是报应还是什么。 这个让我又爱又恨的小山村……
其实那个小山村很美。四面环山，门前有条小溪流。最爱春天里雾气缭绕的时候，布谷鸟在山谷清唱，满山都是丛丛簇簇红的、粉的、白的杜鹃。以前每年清明，我都会摘一束火红的杜鹃放在爷爷墓前——那个我从没见过但是无比想念的爷爷。我常常想，爷爷你要是在，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情了。我就不会受那么多委屈了……
很小的时候啊，跟小伙伴们玩泥巴，还跟伙伴们去放牛，到山上摘野果，去田里捉泥鳅，在溪水里捞鱼……老人们坐在木屋前，摘菜，搓绳。夕阳西下的时候，木屋里升起袅袅炊烟，该是母亲们催孩儿回家吃饭的时候了……还有很多淳朴的笑容……那里毕竟是我的老家，也给我带来了那么多美好。可是，那里早就不是那里了。时间过去20年，也没有什么需要去证明和争取的了。我这不长的生命中，已经见证过很多这个山村的人与事。很多后来发生的事，无意中也给了那些把人性恶的一面发挥到极致的原始族人大大的回击。像是一个轮回，见证了那些顽固老人传统思想的幻灭。
三
就算是现在，父亲依然遗憾他没有生一个儿子。前些天跟父亲电话，我问他，这辈子没有儿子是不是觉得很遗憾，他说，我年纪大了，也生不了了，没有办法了。听了还是让我觉得难过，但是，我不会再为他/他们的期待而活，也不要再负担那么多我不想要的他们的期待了。只是为了满足别人而活、为了得到别人的肯定而活是可怜的，可悲的。你不要再这样了，你长大了，有能力分辨，你不需要为别人的错误买单。那些都不是你的错。
我忘不了去年奶奶的葬礼上，父亲因为一件小事，指着我大声吼我，就像小时候，他一直对我的责怪一样。那个时候我委屈得像个小孩，还是哭了。 以后不会了，你再也不会被别人的否定操控。你会慢慢地知道 你自己是谁，你想要什么，你有能力过好，就算不依赖任何人，你也可以活得很好。
是他们的错，是传统思想的错，是他的错，是她的错，是很多很多事情的错……唯独不是你的问题！你是女孩，不是你的错！你没有满足父亲的期待，也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把不是你的责任，什么父亲的期待，什么你是女孩、所以你更要好好争气别被别人看扁和欺负，什么光宗耀祖，什么流芳百世，什么外在名利，全部压在你自己身上！不要去承担别人的错误！不要试图去让他们满意！划清界限！你为你自己负责就好了！你可以活得很好！
今年过年，我并没有回去老家拜年。我怨恨他们，不想回去看他们。 以前压抑着的心里对那些长辈的怨恨，需要一些时间去修整。没事，就按照你想的做吧。过去留给你的痛苦，可能需要一段时间去消除或减轻。这段时间，可能是几天，几周，几个月，几年，甚至是数十年。但是，无论怎样都没有关系，就把它们当做是一场经历吧。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运，也有自己现在能掌握的东西。还有现在和未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许多道德绑架和文化绑架依然在那个县城上演，因此而带来的大大小小的许多悲剧仍然在中国许许多多地方出现。可是时间会证明一切的呀~
先释放出你的情绪，下一步，才会真正宽容他们，爱他们。让时间说话吧我的小甜心~
20170325
2011年冬
2013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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