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凌晨四点五十分，我坐在疾驰的车里，闻着窗外炮竹的硝烟味，看着飞舞的黄纸，心里很哀伤，是的，我在去送二姨娘的路上。不是送她去出远门，也不是送她回家乡，更不是送她去旅游，我在送她人生路上最后一程:火葬场。
亲人的离去，像一阵风，轻轻的吹过树梢，消失在远处，你既看不了，也摸不着。她不像外出，你能知道她在哪，能买张车票去找她。也不像一件弄丢或者破损的玩具，你能再买一件或者修好它。更不像小时候玩的捉迷藏，你最终会扑进她的怀抱，叫声:妈妈。
此刻，望着窗外皎洁如银盘的圆月，淡淡的月辉倾泻在大地上，远处的万物隐藏在黑暗中，透露着隐隐的影子，静谧，平静，沉默，普通躺在冰柜里的二姨娘一样，一言不发，就这样静静地，静静地……。
到了火葬场，掀开了盖着的头布，看见二姨娘是那么的安静，那么的安详，那么的淡漠，淡漠到再也不会对这个世界说一个字，发一点声音。我眼中的泪水止不住的流，连夜赶回去看到冰柜的时候我都没有落下一滴泪，不是因为我太冷血，而是因为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这样的一天，心中虽然伤心，可是直面过生命在眼前流逝过，面对死亡，可能比旁人更理智一些。
可是，在看到二姨娘那张熟悉而又陌生，没有一丝笑容的脸庞时，我的心好痛，我的眼泪就那样的止不住的流下来，这冰冷的平板车上，躺着的是疼我，爱我，关心我的姨娘，我的半个妈。脑海中像过电影一般，往日那些情景，一一在脑海里闪过，她笑时候的样子，她生气时候的样子，她欢喜时候的样子，她假装责备我们时候的样子，她疼爱我们时候的样子……那些日子，那样过往，就像画册，一幅又一幅，一面又一面，可是以此以后，再也不见了。
二姨娘的这一生，有三个美丽勤劳而又孝顺的女儿，我的三个姐姐，她们非常的爱她，每年过年，都会先在姨娘家过，即便晚上需要各回各家（婆家）过年，仍然会轮流留一家陪同，不至于别人家过年都热热闹闹的，姨娘家就姨父和姨娘两个人，虽然姨娘嘴上说不用不用，可是心里还是欢喜的，这天下，没有哪位父母不希望子女能陪在自己身边的，可是从今以后，只剩下姨父一人，这年，再也不能团圆了，桌上永远留下一个空位，一个空碗，一双再也不会动的筷子。
姨娘走的很安详，是自缢离开的，她总于解脱了，再也不会为那些琐事烦心、担忧、自责、懊悔……了。姨娘想要离开这个世界很久了，因为她的内心深深的厌弃着自己、痛恨着自己。因为外孙不幸的溺水身亡，让她觉得所有的责任都在自己，她一直在深深的反省着为什么没有好好的照顾好子女的孩子，为什么没能及时的发现，为什么不会回天之术……那本是一场意外，姨娘却把所有的责任都归因于自己的失职，可是这天下谁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呢？谁又有逆转过去的本事呢？谁又有三头六臂面面俱到能确保万无一失呢？这天下没有完美的人啊，古人云:女本柔弱，为母则刚。姨娘一个人照顾三家四五个孩子，上小学的上小学，上幼儿园的上幼儿园，还有松不开手的，这，本就让人操碎了心，更让人时时刻刻惊醒。可是意外总是来的悄无声息，来的始料未及，来的让人深坠深渊。
是的，时时刻刻的自责，日日夜夜的失眠，年年月月的思念，让姨娘的神经变的越来越脆弱，变的越来越敏感，变得越来越严重。抑郁，像一条赶不走的恶犬，紧紧的咬着她不放，每时每刻的折磨着她，吞噬着她，摧残着她。无法想象那些黑夜里，姨娘的脑海里有多少个"蛊惑"她的声音，我想大概那些恶魔们不断地在她耳边说着:你无能，你该死，你为什么还活着……试问，谁能长期忍受这样的声音，谁能从这样的深渊里抽身，谁能摆脱这些挥之不去的回声。
她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女儿，她觉得对不起死去的孩子，她觉得对不起所有人。她不知道该如何排解，一遍又一遍的说着自己有罪，她和自己的姐妹聊天，她向她们倾诉自己的"罪行"，她一遍又一遍的强调都是自己的错，可是我可怜的姨娘，您的错到底在哪呢？
命运为何如此的残忍，母亲的姊妹，已经陆续离开了三个，先是最小的姨娘得了胰腺癌，匆匆的走了，接着又是年长的大舅肺癌离去，没想到在中元节，二姨娘却选择了自缢。我想，大概是在中元节的时候，姨娘又想起了静静躺在泥土下的外孙，无法直面自己的过失，站在崩溃的深渊边缘，她最终选择了跳下去。虽然已经发现了异常，可是姨娘仍然趁着女儿丈夫熟睡的时候悄悄的来到挂钩下。姐姐告诉我，那天姨娘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走路都歪歪斜斜的，她是怎么有力气走向死亡的。我仔细看了看那个"罪魁祸首"，它那么细，那么高，姨娘是怎么上去的呢？我不知道当姨娘踢翻脚下的小板凳时，心里有没有害怕，有没有后悔，有没有不舍，是解脱还是折磨，逝去的人已经无法告诉我们，可是活着的人，面对这样的结局，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父母在的地方才叫家，父母在哪里，家就在哪里。可是如今姨娘不在了，三个姐姐的母亲不在了，她们的家又在哪里呢？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姨娘了，再也不会有给我好多好多花生吃二姨娘了，再也不会有心灵手巧，能帮我缝补任何有问题衣服的二姨娘了，再也不会有时常叮嘱我照顾好母亲的二姨娘了，再也不会有了……天边的月亮如此的安静，你是在看透了这人世间的生生死死了，所以无话可说吗？还是你本就对着变化万千的人间不屑一顾呢？东方的鱼肚白，挣扎着升起的朝阳，新的一天即将来到，可是安静躺下的人再也不会醒来。
龙应台说: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我其实挺羡慕小孩子的，希望能像他们一样，对这一切懵懂无知，不会悲伤，不会哭泣，不会有撕心裂肺的哀伤。希望能像他们一样，以为大人们只是睡着了，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去了一个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可是我不是，我知道，这个世界上，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二姨娘了。
我亲爱的姨娘，希望，天堂里，没有悲伤。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