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网首页
在父亲身边坐坐

在父亲身边坐坐

作者: 月光墨墨 | 来源:发表于2020-04-11 16:11 被阅读0次

    夕照下的玉米地,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顶梢伸向浅蓝向淡紫过渡的天空,祥和安宁。

    我和弟媳踏进地头。只见她弓着腰逡巡,哪棵嫩玉米被她瞄在眼里,只见她“嗤啦”一下,熟练地剥下玉米棒子紧裹的绿衣,“咔嘣”一声掰下,递到我手里。直到我捧不住直呼“够了”“够了”的时候,她才直起身。

    久旱无雨。一眼望不到头的玉米地,没有了往年蓬勃的长势,站在远处,竟然能看到长长的地尺的尽头。站在里面,也没感觉到玉米叶子的刮拉,和只有仰视才见的顶梢,只见的,是一棵棵瘦小且和我的身高相差无几的玉米杆子。

    太旱了。我听见坐在小马扎上的父亲和村上的一个胖奶奶拉家常。是啊,上次回来,玉米只有我的腿这般高的时候,就已经干得蜷曲了身子,缩卷了叶子,一副蔫里吧唧的可怜样儿。本想着曾下过几场雨,它们得以拯救,想不到对它们来说,不过像几滴眼药水,勉强让结了个棒子,再不问生死罢了。

    父亲说,剥了皮儿的玉米放不住,再掰一些囫囵个的让我带走,琪琪放假了可以吃。我坚决不让,只说孩子回来了再掰也不迟,其实,是我望着这不像绿纱帐不像深深绿海的玉米地,这般矮小稀薄,怎么忍心再趁它们尚且幼小时掰下?走出玉米地,回望其间疯长的野草倒是盘根错节,我摇摇头,暗笑它们顽劣,在当初除草剂和父亲的清除下,依然犟着头活了下来。

    黄昏很美。头顶,已早早地现出了半月。西边的天空像一条长裙的下摆,缀以橘黄色的褶皱。没有了以前三棵大桐树的遮蔽,它们的光,全部映照下来,我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像涂了一层明亮的油彩。小侄女趴在小方桌上写作业,弟媳给我砸核桃吃,弟弟摆弄一个旧手机换回来的小音箱,而父亲,拎个水桶去给小萝卜秧子浇水。一切安定。

    父亲从不让帮忙,他只让我们闲坐着说话,吃喝。我听弟媳说,水是从沟底下的井里抽的,父亲用小三轮车拉上来,隔三差五浇水,萝卜已长得大拇指一般粗细。一见父亲动了身,那边被圈起来的鸡和鹅通通乱叫起来,咯咯咯,嘎嘎嘎,顿时把这空气吵沸了。

    父亲不理,还是按照自己的节奏,往一垄一垄的萝卜棵上淋水。只是,这边忙罢,就端着食,向那一片热闹的叫声走去了。它们便立刻止了鸣叫,曲了脖颈,小嘴都透过栅栏的缝隙伸到食盆里,噔噔噔的啄起来了,你争我抢,只听得盆子咣咣咣地响。

    这个时刻,我便想起以前年轻力壮时的父亲了。那时的日子,总是过得艰难吧,父亲终日在豆腐坊间劳作,终日少语,终日无笑,我们兄妹几个的学费和一大家子人的生活,都摊在他的肩上。我常看见他的肩头红通通的,虽是推着小车出去卖豆腐时勒的,可我总觉得,那是我们全家把他压的。

    为此,那时家里气氛总是沉闷,谁都小心翼翼说话,生怕惹了父亲发脾气。可那些畜生不管啊,越是没什么喂它们,越是没时间喂它们,它们像约好了似的,大门外猪圈里的猪窜了圈,鸡逃脱鸡笼飞上了院墙,哼哼唧唧,叽里呱啦,这边赶猪,那边唤鸡,一刹间,鸡飞猪跑,乌烟瘴气!父亲的脾气顿时上来,随手操一样家伙什,粪叉或者桑杈,骂骂咧咧就打去了。我是最胆小的,急匆匆跑进屋里,关上堂屋的门躲起来,直到听见院子里一切声响都平息了,才悄悄开了房门溜出来。

    现在回忆,那土院墙,那喧闹,那父亲愤怒的身影,那一家人村前村后撵猪的景象,突然像一幕黑白电影,演绎着旧时光的苦涩和混乱。如今,父亲一个人,在村子边缘的小屋里住久了,整日对着庄稼地抽烟,他的脾性,也早已被这孤独而无声的日子,磨平了。鸡和鹅叫得再厉害,他也从不呵斥一句,而是像一个卑微的守护者,默默地又心甘情愿地去侍候它们了。

    也许,它们的鸣叫,对父亲而言,已是一种因为让他有事可做而心安的陪伴,一种彼此慰藉的默契,一种在这莫大的天光下可以证明存在的护佑吧。所以,我常回来坐坐。就像现在这样,就坐在父亲身边,听他说二舅的孩子八月十二要结婚;听他说村里的小孩子买了冰糕当即吃,都知道把包装纸随手扔在垃圾桶里;听他懊悔地说,昨天那个走街串巷卖葡萄的来,他不知道我回不回来,因为放不住竟然没有买;听他询问琪琪刚去大学的情况,我回答他琪琪正军训,估计十月一会回来。

    我也会絮絮叨叨给他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比如这段时间睡眠太不好了,比如今年教七年级的孩子太累心了,比如办公室分来了三个新老师相处很和谐,比如同事给我们送了一些鲜核桃,我每天晚上都吃,有时不好夹开使出全身的劲儿,有时壳子扎了指甲缝疼好几天,有时用小刀把长得太紧的桃仁挑出来戳出来剜出来,可我还是很喜欢吃,一点点抠掉苦苦的黄皮,一晚上能吃好多……

    无心的话,父亲却听到心里了,立刻让弟弟回家去,把那些还没褪皮的核桃给我装起来,走的时候带着吃。我不要,说还有一些没吃完,父亲就说家里没人喜欢吃,前几天褪了皮的都放干了也没人吃。父亲还说这是薄皮儿的品种核桃,很好夹开,果仁都是完整的。我便接了放到车里,父亲却又想起来,我爱吃葡萄,刚好弟媳干活的厂里发了葡萄,便又给我装了一袋子,也让我放进车里。吃饭的时候,看我喜欢吃弟媳蒸的油糕馍,就把剩余的五个全都塞进车里了。

    就是这样,每次回来给父亲买点糕点和水果,回去时也总是一袋子一袋子的带,有时是几个鹅蛋,有时是他攒起来的鸡蛋,有时是新摘的辣椒,有时是嫩嫩的南瓜。更不用说大把大把的葱,大兜大兜的蒜,茄子黄瓜之类了!而且我发现,我都满心欢喜的接了,一副稀罕的很的眼神,一副贪吃爱吃的表情,父亲就长舒一口气,心满意足的直起了腰,脸上挂上了平时少有的笑容,连和村邻打招呼的声调,都抬高了很多。

    天色越来越暗,新抹的水泥地小场子上,干净凉爽。新安装的两个感应灯也突然亮了。我坐在父亲身边,吃馍馍,吃核桃,吃橘子,吃葡萄,像一个只知道吃不懂事的孩子,沉浸其中。也让刚上初中的小侄女给我背《春》这篇课文,她背得很熟,而先生却时不时的捣乱,也插嘴背上几句,我便嚷嚷,说课文和你学的时候不同了,好几处句子都有变动,你一边去吧!大家便都笑起来,头顶的夜色,越来越重了。

    起身返程。弟媳提醒忘性大的我拿眼镜、钥匙、手机、包包,父亲也站起身来相送。他始终带着笑,平时有恙的膝盖,也仿佛理顺了许多,走起路来平稳多了。夜风起,夜空清朗,父亲好好的,我,也就好了。

    我想,得空的时候,我还是要常回家来,在父亲身边,坐坐。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在父亲身边坐坐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xacyyc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