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读过汪曾祺老先生的《葡萄月令》,今日又拿起,细细读来,仍觉妙趣横生。
他写“一月……葡萄睡在铺着白雪的窑里。”一个“睡”字,就把葡萄写活了,好似一个婴儿安安静静地睡在襁褓里,白雪为被,梦里香甜。
“二月,葡萄出窑。”他是真的干过农活的,而且干得还不错。你看,“梢头的芽苞吐出指甲大的苍白的小叶……叶边发红……不大一会绿了”,观察这么细致,没有农业经验的人是做不到的。小时候我家里种过葡萄,对此感受颇深。
三月四月,上架浇水。老先生不急不缓,把整个葡萄上架的过程一一道来,简直可以当做教科书,你读了就知道怎么做,白描的手法,绝不藻饰。然而并不单调,就好像他坐在你对面饶有兴味地慢慢聊天。“哎,它起来了。”“他真是在喝哎。”这个“哎”字用的真好,完全口语,那种欣喜溢于言表。
五月,最为繁忙。“浇水,喷药,打梢,掐须”,一样都不能少。汪老埋怨道“它简直是瞎长!”这语气,就是对自己的孩子说的,埋怨里带着心疼和喜爱。五月果树开花,老先生这时宕开一笔,谈起了花:“都说梨花像雪,其实苹果花才像雪。……梨花像什么呢?梨花的瓣子是月亮做的。”最后一句太妙了!一下子从现实跳到梦幻,有灵性有诗意!没有一颗赤子之心,是写不出来这么富有童趣的文字的。
六月的工作同五月。只是葡萄粒长大了一些,“像绿玻璃料做的纽子,硬的。”从颜色到质感,都出来了。
七月,葡萄“膨大”;八月,葡萄“着色”。老先生很专业的,葡萄要喷波尔多液——这是一种杀菌的药剂,喷上后像石灰水,但是无毒。很快果实成熟了,“去吧,葡萄,让人们吃去吧!”这是喜获丰收的农人的心声。转眼他又回到了果园:“九月的果园像一个生过孩子的少妇,宁静,幸福,而慵懒。”多美的句子!收割后的田野瘦削了许多,金色的阳光映照着金色的土地。儿时的景象又在我面前浮现出来,那个在地头跳跃着抓蚂蚱的孩子啊,你是否还有乡愁?
十月,不管它了,愿怎么长就怎么长吧。十一月,下架;十二月,入窑。“葡萄窑,一个一个长方形的土墩墩,一行一行,整整齐齐地排列着。风一吹,土色发了白。”嗯,还真是这样,最外面的一层土,变硬发白,葡萄藤暖暖和和地冬眠了,又一个轮回开始了。
古人写葡萄的诗句不多,也不太出名。汪老的这篇,情味十足,觉得超出古人许多。他说过:“生活是很好玩的。”在别人眼里枯燥劳累的农事乏善可陈,但在老爷子的笔下,却是“诗和远方”。可爱、温情、童趣、热爱生活,这就是我眼里的汪曾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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