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闲居已近月余。
还是在尚未嗅到年味的时候,就打点行装,一路风尘,回到了山里。像一头孤独的狼,因受不了城市的浮躁与心荒,而一头扎进静谧的深山去疗伤。
村庄在群山之中,家在山坳里。我是一匹狼,每天在山里面溜达。在大山里,我是我的王。骄傲的王。我统领这一片山。我挺起头颅,打山道走过的时候,山间的鸟兽为我让步。林子里有惊起的鸟雀扑棱起翅膀,有寻食的兔子惊慌失措,还有獾子、麋鹿、野猪飞跃而过。我对他们说:尔等不必害怕,各就各位。寡人只是路过。
我腰里别着斧头和锯子。我别着头巾,身着布衣。像一个樵夫,我到山里去砍过冬的柴禾。高大的林木直插天空,林子里是枯萎的藤蔓和蒿草。我用杖藜拨开荆蔓在丛林穿梭的时候,脚下是层层落叶的呲呲声。阳光从参天古木的罅隙漏出,撒在地上形成斑斑点点的花纹。像镂空的剪纸,精密绝伦的美。有时候抬头仰望天空,会与树顶上的某只猫头鹰的目光不期而遇。一只鸟炯炯有神的目光与一个人的视线交聚,四目相对。很有趣。
我会寻找到一根碗口粗的杂树,抡起斧头砍掉枝垭,再拉动锯子,锯倒。然后我把这根或弯或直的柴禾扛在肩上,徒步下山。
活人不仅仅是我一个。有时候在山里也会碰见采药的老农,他们在山麓里穿行,随身带着小药锄和竹篓。山里的草药多:车前草,白及,黄姜,青蒿。是天然的药库。他们常常满载而归。运气好的时候,会有灵芝。碗口粗伞盖似长在某个峭岩绝壁上。
遇到采药人的时候,我们通常会相互寒暄。毕竟都是乡里乡亲的。有时候,会在某个山冈上,一起坐会儿。一根旱烟袋,轮流着吧嗒几下。有时候一起说说山里的事儿,有时候不说话,只是望着山下。
山下是星罗棋布的人家,零零散散地遍布在山坳里。还有大片的庄稼地,沟沟坎坎,爬在山坡上。秋天里收获过后的稻谷穗子和高粱杆还散落在地里。也不尽是萧条,有碧绿的菜畦一块块,躺在房前屋后。我吐着烟圈,望着山下蜿蜒的村道和路上火柴盒似的车子时,心里面豁然开朗。有一种一览众生的感觉,如同菩提下顿悟的佛。
山下人家飘起炊烟的时候,我会在某个山头席地而坐。拿壶舀点点山里凛冽的清泉,就着随身带着的锅盔,还有小葫芦里自家酿的酒。简陋的午饭,小酌几杯。地道山里人的生活。
日头到头顶的时候,通常可以看到大片的云朵,在瓦蓝的天空漂浮。那些云朵,像女人的乳房,白花花,软绵绵,稀拉拉地缀在蓝色的天幕。
酒足饭饱之后,躺在光秃秃的山冈上,四肢朝天,仰望天空。除了山间的鸟鸣虫啾外,世间一片祥和安宁。久违的熟悉,像躺在儿时的摇篮里。
有时候有梦飘来,有时候没有。梦里没有黄粱美酒,没有风花雪月,也没有尔虞我诈。梦里有清风明月,梦里有鸟语花香。梦里的阳光很暖和,就像此时。梦里的女子浓妆素抹总相宜,她们在花丛中笑。
心情大好的时候,会在家里的小院里,支一小木几。几上几册线装的书籍,一壶清茶。我躺在竹椅上,抿一口茶,翻几页书。可以看到远处如黛的青山和山间缭绕的雾气,宛若仙境。
喜欢和村里的老人对弈。在村头古树下的石桌上遣兵布阵。楚河汉界,车来马往,杀气腾腾。中国象棋博大精深,考的是智慧,拼的是耐性。长髯及胸的老者,端坐那头,波澜不惊,沉稳中透着半生的智慧。是如我一般浮躁的后生,心中的智者。
偶尔和邻家黄笤小儿玩耍。一起去溪涧捞鱼或者点炮杖,瞬间时光倒流,仿佛回到童年的纯真时光。可以忘却许多忧愁和烦恼。
每天拎着水壶侍弄院子里的花草,小心翼翼呵护,像侍弄自家孩子般(虽然没有孩子)。墙角腊梅开盛开的时候,是粉嫩粉嫩的红,娇艳欲滴。满心的欢喜,小孩子般,采撷几束花枝,插在盛满清水的白瓷花瓶里,每天乐颠颠地盯着看,用看心仪的姑娘的眼神。
系着围裙,亲自点燃土灶里的柴火,做饭吃。地里新摘的青菜,家里熏制的腊肉,春天里采了晒干的蘑菇和竹笋。诸多食材。有些菜会做,有些不会做。请了邻家刚下学的小姑娘教做菜。看见伊人在厨房穿梭的靓影,有时候就在想,找一个烟火气的女子,隐于这大山,过平凡的生活,像世代居于此的乡民一样,倒也惬意。只是,云波诡异的山外面才是一个男人建功立业的战场。那里的机会更多。
落雪的日子里,一个人顶着斗笠蓑衣,去往野外漫步。像一个疯子,迎着凛冽的北风,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在齐膝的积雪上,嘴里哼着的却是火热的《春天里》,歇斯底里,身心里面是群妖乱舞,是万马在奔腾。只因,心里面还装着希望,装着善良,装着雄心。它们在尘世的乌烟瘴气中被玷污,却在一场雪中被重新洗涤。
夜深的时候,一个人围坐于火炉边,炉膛里是柴禾燃起的熊熊烈火,火焰噼里啪啦地迸溅。炉上温一壶小酒,炉边搁一两个红薯。室内温暖如春,心里安详如熟睡的婴儿。饿时烤红薯,渴时饮酒。微醺的时候,满面红光,眼前开始浮现出美好的食物来:湖边偶遇的撑伞的姑娘,街头拉车的老伯,山顶的八角亭子,江南园林里精致的四合院,黄髫的小儿……有真实经历的,有凭空出现的。它们都真实地存在于内心某个隐晦角落,秘而不宣。
年味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年味近的时候,家家飘起蒸年糕、卤鸭掌、烤鱼的味道,路上是赶集买年货的人们,空气中弥漫的是鞭炮的硝烟。年味远的时候,春苗开始抽芽,地里和沟渠里灌满了春水,有农人牵着耕牛在地里犁起泥土的清新气味。
这一切与我无关。我只想我的心灵在此得到休憩。
我站在高高的山冈上,我看见一群人背着行囊断断续续会走进家门口扣开家门。同样地,我也会看见那群人背着行囊陆陆续续走出家门,去往四面八方。我知道,我也会离开,背着我的行囊,去往远方。远方有梦,远方也有坎坷。
而我已经准备好迎接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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