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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由于科技不发达,照明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于是人们过的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尽量把该做的事情放到白天来做,相应地,白天睡觉便是一件十分可耻的行为。
《论语·公冶长篇》里写孔子的学生宰予白天睡觉,被孔子骂了一顿:“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读过《论语》的人都知道,孔子是一个和蔼可亲、循循善诱、宽宏大度的老师,很少发脾气,很少骂自己的学生,现在竟然骂宰予是一块烂木头、是一块像粪土一样的烂墙,可以想见他实在是怒不可遏,也可以想见白天睡大觉在孔子眼中是一种十分不堪的行为。
汤显祖的《牡丹亭》中也有一个小细节,南安太守杜宝家教甚严,听丫鬟春香无意说道自己的千金杜丽娘白天打瞌睡,赶忙把女儿叫来训斥了一顿,质问她:“你白日眠睡,是何道理?”可见,在那时,大白天睡觉也是被视为不良行为的。
这几天在读《杜甫诗选注》,发现杜甫有一首诗,题目叫《昼梦》,很是吃了一惊,“诗圣”杜甫竟然白天睡觉,还做梦,他为什么白天睡觉,他做了什么样的白日梦,他还把白天睡觉、做梦写进诗里,实在是有损“诗圣”的高大形象。
《昼梦》诗作于公元767年,是年杜甫56岁,已过“知天命”之年,地点在四川夔州。全诗如下:
二月饶睡昏昏然,不独夜短昼分眠。
桃花气暖眼自醉,春渚日落梦相牵。
故乡门巷荆棘底,中原君臣豺虎边。
安得务农息战斗,普天无吏横索钱。
仲春二月,桃花盛开,暖风袭人,春水盈盈,是游春赏景的好时节,但诗人说他整天神思不清,昏昏欲睡,有时候竟然睡到日落时分。他说,他如此嗜睡,不仅是因为夜短睡眠不足,还因为春天不冷不热,容易犯困。前边两联写他昼眠、昼梦,交代得十分清楚,倒也十分平常,谁没有昏昏然头脑不清的时候呢?但他做的是什么样的梦呢?有所思,则有所梦。第三联做了补充说明:“故乡门巷荆棘底,中原君臣豺虎边”。时世不太平,国家不安宁呀,安史之乱使得自己的故乡化为丘墟,荆棘丛生;现在虽然乱平,但吐蕃入侵,藩镇跋扈,宦官弄权,朝廷内外皆是豺虎,令人忧心忡忡啊!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战乱,让百姓安心务农,再没有贪官污吏借军需向民众蛮横无理地索要钱物!
读了全诗,我们才明白,杜甫昼眠、做白日梦其实不是像前面所说的犯春困,实在是因为时世不清平、内心不安宁所致呀,“诗圣”到底是“诗圣”,不论何时何地,那颗忧国忧民的心都不曾放下,正像他另一首诗里的诗句所言:“世情只益睡”(《村雨》),自己不在其位,什么也做不了,徒有一颗悬着的心,只有睡觉、做梦,才能稍稍减轻一点心中的焦虑难安。
清代金圣叹对杜甫此诗体会很深,他说:“特特犯《论语》‘昼寝’字,先生岂不可雕之木,不可圬之墙哉?世既已昏昏然,我何得不昏昏然?”“世人皆醉,我何独醒?世人皆梦,我何不梦?只是眷念君国之意耿耿胸中,有不能睡者耳。私则故乡荆棘,公则中原豺虎,农务不修,横征日甚,写世界昏昏极矣!独是横吏索钱,乃正在故乡荆棘,中原豺虎之日;其为横也,比盗贼更剧。先生于醉梦中不觉身毛直竖,此所以眼针之必拔也。”说得太透彻了,贪官污吏的横征暴敛可不就像针一样,插在杜甫的眼中,插在他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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