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普终于习惯巴尔贝克那陌生物体环绕的房间,却不得不因度假的结束离开那里。他们并没有回到原来在贡布雷的旧居,而是搬到了另外一个住处。搬新居的理由很简单,是因为小普外祖母身体欠安,需要更洁净的空气。普鲁斯特用很少的篇幅借小普之口说出小普的不适——“我就像刚吞下一头牛的蟒蛇,感到自己痛苦地被一只箱子撑得变了形,凸得我连看一眼都觉得吃不消。”反而用大量篇幅借弗朗索瓦丝之口和行动来述说她的不适。这不适恍惚让人觉得是在抒发小普的不适,但二者因身份不同又多少有些差异。
弗朗索瓦丝初来新居,“女佣”们说一句话都会把她吓一跳,走一走路都会使她受惊扰,她离开了原来那幢“到处收到尊敬的房子”。弗朗索瓦丝的不适源自于她这一阶层、她的为人所关注的问题,便是自己主人的头衔并没有被新居的居民知道,她担心自己在这个新环境里受不到大家的尊重。然而她遇到了裁缝絮比安,絮比安的话总是能够恭维到弗朗索瓦丝的心坎上,小普家里没有马车,絮比安对弗朗索瓦丝说“你们想要,也会有的。”弗朗索瓦丝昂起头来,觉得自己有另一番派头,没有,只是因为不想要。她会因为别人叫她“女总管”而不是“厨子”高兴,觉得对方是好人。所以她初来的烦闷很快就被治愈了。
再说小普,他的痛苦并没有上次那样强烈,也许是因为这次的新居是在盖尔芒特家那边。他们搬进了盖尔芒特府侧翼的一套单元房里,院子深处的高贵主妇就是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由于以前盖尔芒特这个名字和它背后所承载的高贵地位不是小普能触碰到的,所以它出现在小普的幻想里。在小普小时候,乳娘会轻轻摇着他,给他唱《光荣属于盖尔芒特侯爵夫人》,此外还有几件类似的与盖尔芒特家有关的事,这个名字在小普的脑际留下印象后,先后出现七八个迥然不同的形象。盖尔芒特家族就像一本小说的背景,一片虚构的风景,从前的小普很难想象出它的面貌,但此刻盖尔芒特家族离他如此之近。
此处有一个值得注意的概念:名字。“我们给了不可知一个名字,因为名字给我们提供了不可知的形象。”“每一个城堡、公馆或宫殿,都有它们的女主人或仙女……只要我们接近名字所指的真实的人,仙女就会消失,因为这个人一旦和她的名字统一,也就不再是仙女。”“名字经过我们一次又一次的想象而变了样,但是,我们还能发现一个我们素不相识的女人的原来的倩影。”凡此种种,让我联想起上一本《在少女们身旁》结尾处,小普说过的一段话,他想给面前出现的每一个阿尔贝蒂娜起一个不同的名字。在他面前的阿尔贝蒂娜,从来不是一个模样,正像接踵而至的各不相同的大海——为了更方便起见,他简单地叫它大海,阿尔贝蒂娜是另一个海中仙女。小普也管盖尔芒特夫人形容为湖泊的仙女,是因为小普对女人的想象力不够吗?我觉得不,或许是因为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接替了阿尔贝蒂娜在他心目中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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