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负琴盲翁》

林清玄的散文，清新，温暖，深情，富有人生哲理。很少给人忧伤、沉重，而《负琴盲翁》就是这样少数中的一篇。

篇幅不长，在林清玄的诸多散文中，可以说是比较短的。大概一千五百字左右。三页面，读着读着，正起兴味，不想就结束了。感觉像听一首曲子，将入妙境之时，便嘎然而止了。

语言朴实，是林清玄散文一贯的特点。短短的篇幅，把一个歹命人的命运刻画入木三分，让人心沉疼痛，似乎不宜更长。

负琴盲翁，台中人，一生下来就失明了。靠按摩度日，事业一度稍有起色时，与另一位按摩女结了婚，生了一子。后来，新兴的马杀鸡女郎抢占了他在旅馆按摩的生意，不得已到街头弹琴讨生活。如今，盲翁的妻子病倒在床上。孩子二十几岁了，眼虽看得见，但终日流着口水。

可以试想一下，一个眼睛看不见的人，靠在街头弹琴，养活病妻障儿的生活，是怎样的一个凄凉景象。

读了这篇文章，这样的故事，总让人心揪着，要沉沉地往下落。我们对一只猫狗的病灾都恻隐感伤，何况，是作为同类的人呢，更有物伤同类的哀慽。

文章语言贴切，准确，生动，富于情感。比如文中开头有一个细节：

碗里零零落落地摆着一些硬币，偶尔有一两张十元的旧钞，歪歪扭扭躺在碗底，钞票的角在风里微微晃动。

没有直观描写盲翁的容貌。有一段写道：

他没有形迹的，在我已知的或未知的角落里生活着。他永远负着那一把油污的月琴，永远是一个破碗，永远是那一套残破的粗布灰衣。

仅这样的几句，凝练的勾画出盲翁特有的形貌。意味深长。

文中写到的，盲翁弹唱的《思想起》，是流传台湾南部恒春半岛地区的民谣之一。其曲调词，与盲翁的身份、命运似乎都十分贴合。

思想起——
歹命人啊，弹琴泪纷纷。想起三十年前事喔，一言难尽是讲未清。生活过着是真艰苦。
思想起——
一日过了又一日，不知如何啊，过三顿。善心人啊，万望相疼痛。同情阮是歹命人啊。
思想起——
歹命的锁啊，找不到锁匙的关着啦！

字字句句都似在滴着血。

在文章的结尾部分，有一句，“我狠下心来买了一把月琴挂在客厅。”可谓是别有用心。是来自生命、生活的一种警示，更多的是流露着作者内心的情感，对歹命人的关注和伤怀。

由盲翁让我想起，在现实生活中见到的相当一类的“歹命人”。

在凄凉的深夜，灯火憔悴，天地迷离，幸福的人们都在酣然入睡。然而，总有见到孤独老弱的身影，出现在黯影一角，欠身垃圾桶翻拾纸皮饮料瓶，谋度他的生活。

或在某个路口，无论清晨还是傍晚，见到满头乱发花白的老妪，盘坐在一堆半蔫的菜蔬前。可是，并没有几人光顾她的生意。那脸上的沟壑，哀伤的眼神，见了叫人不忍直视。

也想起在立交桥引桥下寄住的一个男子。第一次也是在夜晚，看见他在垃圾桶翻捡。他年纪不大，三十左右，身体正常，衣衫虽不破，但油腻可见，怎么会捡废品呢？有意与他聊两句。他对自己的状态已然习惯不觉，神情自若。感觉上，这就是他想要过的自由自在满足的生活。

后来，发现他就住在桥梁下。我时常骑车经过，不免扫一眼，那里乱堆着他生活所需的杂七杂八的东西。桥梁柱上，还贴着一张红纸，写的好像是“出入平安”。这一红幅，十分标示着这里相当于是他的家了。

我那时想，这样的地方能避风遮雨吗？这样脏兮兮的臭虫呆的地方怎么休息睡觉呢？若叫我，别说一天，一个小时，就是一刻，也是呆不下去的呀。可是，他怡然自得。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身体有问题，还是他遭受过怎样的打击？否则，一个正常的青年是不可能过这样的生活的。

想我自己，有未实现的目标愿望，有难以说出的忧伤，有日日都甩不掉洗不尽的烦恼欲求。可是，跟他们比起来，我似乎又要优越许多。

我因而深深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许许多多生活不易的人。有的是歹命，完全被命运捉弄，像负琴盲翁。有的是无力自拨，陷入人生的泥潭，然后麻木不知所终，像寄住桥洞捡废品的青年。

人的生命是宝贵的。人的一生是短暂的。命途无常呀。想一想，唯有好好珍惜，多多保重。尽自己的力，把自己的生活过好，才不负苍天厚土，一世来为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