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

故乡，是拼尽全力要离开的地方，也是不计代价要回去的地方。父亲在西安突发重病身故，一向节俭的母亲说，花多少钱都要把他带回去，救护车不能拉，化一万块叫了殡仪馆的车从西安运回老家长治，母亲一路上在呼唤，咱们回家，咱们要回家了……

快两年没回国的我，凌晨听到母亲的消息，你再也见不到你爸爸了，快回来吧。一夜未睡，我盯着微信群里母亲发的：你爸爸今早不在了，这几个字很简单，我却一直领悟不到是什么意思。赶紧买了机票，辗转迪拜，北京，回到长治，回到家。

我印象中和蔼，沉默的父亲，挚爱的亲人，变成了相框里的人，怎么就只剩相框了呢？家乡习俗，在外面去世的人不能回家，遗体放在火化场，家中设有灵堂，全家皆是呜咽之声。母亲叫我上香，我跪下，母亲对父亲说，总算把你闺女盼回来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只知道不能当着母亲的面过于悲痛，不要当着她的面哭，这打击对她来说太大了，我要挺住。我父亲体质敏感，心也敏感，我遗传了他敏锐的情感，这是一种馈赠，也说不定是种累赘，我总想，要是父亲不要那么细腻敏感，多愁善感，是不是不会得哮喘这种过敏性的疾病。我们假设一切可能，比如应该早点去北京看病，比如不该出门，不该爬山，不该睡得太沉以至于没时间救下生命，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走的已经走了。

回到这个长大的小城，这里有所有的亲人，故乡的意义只有离开才能体会。故乡是你无论走多久都不会生疏的地方，因为你的血液在这里融合；故乡是无论好坏都热爱的地方，因为你的根在这里生长。这座位于内陆地区的小城市，谈不上几线，走在路上，有种山高皇帝远的自得，充满人情，甚至是跟原则跟效益违背的人情，如果一直在这里，会活的闲适，因为亲戚朋友同学，拉拉扯扯去哪里都有认识的人，谁家有事，招呼起来不愁没人帮忙。但是，这不就是我们最初要逃离的闲适吗，我们要用力考到外地的大学，读书，留在更大的城市，还要更努力，走出国门，漂洋过海。我们一直在冲，从未怀疑，想着人活着就是要丰富自己的经历，去更宽阔的天地看更大的世界，可父亲的离开让我有些许的疑惑，真的是子欲养亲不待，悲从中来。

今天下楼去买吃的，过马路时车子冲行人打喇叭，催促着要过快过别挡路，我很不舒服，但是卖炸串的阿姨说，吃什么呢，狗儿（长治忍人对小辈的亲切称呼），临走还告诉我回去赶快吃，放久了不好吃了，又让我觉得亲切。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看着跟十四年前上大学离家时一样的建筑，一样的夜色，一样的人群，悄悄流了眼泪，这是我的家，我的故乡。一直在路上的我，因为父亲的离开，我回到这里，细细看着这个梦里的故乡，回来这里踏实入眠，是一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