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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在我的记忆中,老家所在的小村庄,一向民风淳朴,从没发生过命案、要案。 昨天与母亲聊天,偶有聊起在老家时的诸多往事,其中有一件至今让人听起来仍扑朔迷离的案件,一下子又把我带回到过去,带回到我的童年。
记得那会,我刚上小学,与我们小学一条小河之隔的初级中学还正在筹建,我们这些小孩子每天都要站在河岸边,对着对面忙得热火朝天的施工现场发呆,憧憬着新建成的中学将会是个怎样的规模,记得有一天,我们惊讶地发现,现场施工作业突然停顿了下来,而且,还能看见新建一人多高的校舍边,突然多了好几位戴着大盖帽的警察。这样的变化,让一向沉寂的小村庄瞬间沸腾起来。
“出大事了,警察从县里来人了!”这条消息像那野地里长着翅膀的风,从村头迅速刮到村尾,并向四方飘散、远播,有关警察相关的话题,几乎成了那几天全村老少们唯一的谈资,对于警察为什么会突然到来的各种猜想,则持续在村庄的犄角旮旯里发酵、升温。
施工工地上,作业死人了?建筑材料被偷了?还是新学校里挖出古墓、宝藏来了?…….
除了我们这群爱看热闹的小孩子,也还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也会专门从自家一年四季忙碌不休的菜地、田头抽开身,亲自跑到我们村庄上、校舍边,瞅上一眼,一是来探听风声,同时又是为了能远远地看上一眼传闻中的警察,以确保这事确系他本人亲眼所见,而绝不是空穴来风。
“这下好了,郑家嫂子,‘青天大老爷们’来了,你家店里被偷的事,很快就应该能查清楚了。”陶五娘,就是那些过来瞧过热闹的老人之一,当她再次见到卫红的时候,就着急慌忙地跑上前去,拉着卫红的手急切地说道,仿佛这些警察就是专门来给卫红家破案似的。
“不是我报的警,我家那点小事还够不着请警察来。”卫红她低着头,面红耳赤地辩解道。
说实话,卫红她也弄不明白这些警察为什么来,虽然有人传言说这些警察来庄上,主要还是跟正在筹建的初级中学有关,听说好像有一批贵重的建筑物资一夜被盗了,但从卫红的潜意识里,她确实也真心希望这些警察确实是来帮她家破破案、抓抓贼。心中虽有这些想法,但心思一旦被外人看破,难免会有些不自在,于是,她也只能极力否认。
一提及家中被盗这件事,卫红她就要忍不住心跳加快,手心发冷,浑身打颤,事实也正如陶五娘奶奶所说,就在不久前,卫红家的小店,被贼偷了,门锁被撬坏,钱匣子里的钱被一扫而光,一分也没给她留下,这对刚失去丈夫的卫红而言,更是雪上加霜。
小店被盗,到底损失有多大,卫红她也不完全知道,她只记得那些她留在钱匣子里,还来不及拿走、卷成一卷一卷的硬币,因为小店之前的生意,都是她丈夫老郑一手打理的,卫红只负责地里的农活,和照料一大家子人的生活起居,她也几乎从来就不过问店里的事,因为她不识字,也不懂老郑所说那些生意经。但是会做生意的老郑却突然一声不响地就走了,一句遗言都没交代,等凌晨早起的村人发现倒在小店门外老郑的时候,老郑的身体都已经快僵硬了,具体老郑何时去世的,又为什么会死在店门外,无人知晓。
卫红没有报案,村干部也没有报案,因为所有认识老郑的人都知道,老郑是几十年的老病秧子,几乎每年病重的时候,都差不多要去阎王殿报道一回,他能撑到今天,也算是尽力了,所有人都认为,老郑之所以会这样悄没声息地离去,大概也只能是旧病复发,因无人照看、抢救不及时罢了,因此,绝对没有任何人会想到,这和凶杀有关,而且从现场的痕迹及老郑的身体损伤状况来看,也毫无端倪。
面对如此噩耗,悲痛万分的卫红犹如天塌了一般,她除了知道日夜哭泣,再无他法,最终,她还是无奈地默默接受了这个现实,她知道,就算老郑走了,她和孩子们的日子还得继续,于是在亲戚邻居的帮助下,她强撑起虚弱的身体,张罗、料理着老郑的后事。
在锁店门的时候,卫红心头莫名地闪过一个念头,冥冥之中,她仿佛有人在她的耳朵边小声告诉她,一定要把门窗锁好,有人会趁她家办丧事,无暇照看小店的空档,会溜过来,偷小店里的财物。那感觉不像是自己心生出来的,倒像是有人硬塞进她脑袋里,于是,她匆匆忙忙翻出一把更大的铁锁,把原来用来锁店门的小铜锁给换下,锁完之后,又仔细检查了好几遍,但仍还是不放心,又把门打开,看着屋里的货物,她不知道该拿哪样、保那件,虽说这些货物都是老郑用钱贩来的,但也都是些常用的日常用品,并不值几个钱。最终,她把钱匣子打开,把仅剩的几张纸票子全给收起来,带在身上。小店本就是小本经营,本钱并不大,每天赚来点钱,也都不够家中日常开销和给老郑买药。
事实证明,卫红当时的第六感是非常准确的,按照卫红后来的话说,那应该是老郑还未走远的亡灵及时提醒了她,但遗憾的是,她并没有听他的,而导致遭受更大的损失,悔恨不已的她老是抱怨自己愚蠢,为什么当时要怕麻烦,况且老郑已经把每一分硬币都用纸张卷成一卷一卷,拿个口袋装好带走,也不算真的有多麻烦,自己的一次粗心,居然让贼得了手,薅得一分不剩。
从火化场回来,卫红身心疲惫,待看到被撬坏的大铁锁和空空如也的钱匣子,卫红就像是被霜打过的小草一般,一下子就瘫倒在小店里,店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但也都无能为力。 卫红在地上坐了一会,然后爬起来,像发了疯似的跑到几里外的大队去,因为村里没有治安队,遇到这种失窃的事,她也只能跑去大队找村干部们求助,希望在村干部的主持下,把这该死的贼给抓出来,还她一个公道,还她家的损失。
三十刚出头的卫红那天穿着一身孝服、头上戴着一朵白布做的小花,头发蓬松,面容憔悴,步履踉跄,神情悲切,又满怀绝望,让村人们看了心碎,也愤愤不平,但却没有人敢多言。大队上的村干部也是一样,虽几经周折,四处走访,但最终也没能弄出个子丑寅卯来,虽说卫红家的小店就开在村里人来人往的大道旁,但因为没有监控,因此,几天过去了,居然连一个像样的目击证人也都没有找到,更别说要抓住偷东西的贼,那小偷就像是卫红家小店旁,那小河沟上空的水蒸汽一般,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警察人都来了,还能不帮着一起查?”陶五娘奶奶瘪了几下嘴,接着愤愤地说道:“这天杀的贼,早晚是要遭报应……”
02、
“这个贼肯定是逃不掉的!”说这话的是住在隔壁村、但在我们小学里教三年级数学的周老师,此刻,正有一帮村民把他围在话题中心,议论此事,看一干众人都直愣愣地、迷惑不解地盯着他看,他也就索性不再卖关子,直接讲出他说这句话的依据:“你们都看到警察手上那个照相机了吧?它可不仅仅只是个普通相机那么简单,它除了能拍照片,还能查指纹,只要在案发现场,小偷把指纹留下来,那这机器分分钟就能自动识别出这个指纹是哪个村里的,哪个谁的,你说,这坏人,他还有机会能逃得掉么?”
“哦,这样啊!”众人如梦初醒,在惊叹的同时,也不忘纷纷低下头来,摆弄他们布满老茧的双手,眯着眼,认真辨识指纹,而在此之前,村人对指纹的理解,也仅限于一首跟个人福禄有关的儿歌:“一锣巧,二锣拙,三锣四锣拿笔算,五锣六锣骑红马……”
老实忠厚的村人们从来就没想过,这从娘胎里带来的、人人看上去都差不多的指纹,在警察办案过程中,居然也能起到如此神效? 当然,村人们有理由怀疑任何人说过的话,但唯独对周老师说的话,他们始终深信不疑,在这些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村民们的眼里,周老师,他是见多识广的知识分子,也是他们这些泥腿子们这辈子最值得信赖和托付的人,但凡家中有孩子上学的,他们对老师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孩子上学后就交给你了,不听话,使劲打,打坏了,绝不怪你……”
记得那几天警察很受欢迎,无论他们走到哪里,村上的几位主要干部,总要点头哈腰地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走门串户,收集证据或与村人们交谈。而我们这些爱看热闹的小孩子们自然也不会放过这种能亲眼目睹警察破案的机会,一群人紧跟在屁股后面,寸步不离,但在村干部们的大声呵斥下,也只能远远地站在远处瞅着,小声议论着他们帅气的警服和预测着破案的进程。
因为听过周老师的话,我的眼球则被挂在警察叔叔胸前的相机时刻牢牢吸引,眨眼都不想放过,尤其是在现场取证的时候,只要闪光灯闪过,我都不敢张嘴,唯恐那一颗乱跳的心会从嘴里蹦出来。现在想起来,还小鹿乱跳,仿佛在那时,被拍进那神奇相机的,绝不仅仅是案发现场小偷留下的蛛丝马迹,还应该包括我那颗好奇的心,和那砰砰响的心跳声。
而小伙伴们的关注点则完全与我不同,他们更热衷于警察叔叔们腰间别着的手铐和手枪,争论着枪膛里的子弹的数量,和子弹发射时的威力,虽然在我们跟着看的那几天,警察叔叔并没有动用这些器械,甚至我都怀疑,那只是一个空的枪套,但在小伙伴们的口中,还是给他们赋予了电影中蒙面英雄佐罗的神勇,天马行空的想象,再添油加醋一番,加工成一套完整的故事,然后叽叽喳喳,津津乐道,说上半个学期,都停息不止。
记得在警察办案的那几天,村庄上空也莫名地笼罩上一层神秘的色彩,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仿佛突然罩上一层严肃的面纱,说话也开始变得神神秘秘起来,那些爱占地、邻里之间爱沾点小便宜,习惯在村庄上蛮横、肆意妄为的村民们,开始变得有点心虚,大人们训斥小孩子的声音,也仿佛比以前柔和了许多,最坐立不安、也最难熬的,还是那些曾爱在村里小偷小摸的人,他们甚至连大门都不敢出,整天躲在屋里睡大觉,唯恐会被这些警察的火眼金睛给盯上。
只是遗憾的是,直到警察们撤离,这案子也没能像周老师说的那样,分分钟破案。在警察登船离去的时候,我们只看见那几个村干部站在码头上,和警察叔叔们一一依次握手,挥手道别,并没有带走坏人,那艘从县城里来的办案快艇发动之后,在弯曲的小河道上留下一长串的浪花,就彻底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
卫红的一颗不安的心也随着这些警察的离去,彻底放松了下来,虽然,她也很希望这些警察也能想陶五娘说的那样,顺带去她家的店里,给她保留下来的那把撬坏的锁,也能拍上几张照片,放到那神奇的相机中,但最终,她还是没敢向村干部提出这样的请求,自始至终,也没人一个人上门征求过她的意见或问过她的要求。
警察走后,村民们继续议论着,也悄悄努力向知情人士打探,我记得在那些天,我每天都能从街头巷尾、同学邻里之间,听来各种不同版本的故事,这些故事就像雨后春笋,但最终也都是子虚乌有,无法证实,而在那一阵子,游戏官兵抓贼,在我们这些小孩子之中也特别盛行,且乐此不疲。
03、
转眼又到一年秋收时节,村里村外到处都是村民们忙碌的身影,收割上来的稻杆,被大人、小孩一小把、一小把地握住手中,然后用力地挥动双臂,把稻穗甩到磨盘或竹床上,发出“啪啪”的声响,金黄的稻子纷纷从稻杆上蹦起,然后散落在地上,慢慢堆积成沙丘,等风起的时候,这些被人工脱粒、夹杂着枯叶、残枝的湿稻谷,会被家中的主力,一扬掀、一扬掀地抄起,抛撒到空中,迎风扬去杂物,最终被摊平晒干,一垄一垄地堆在打谷场上,直到最终被收入每家的粮仓。
在抢收抢种的季节,人人都忙得热火朝天,对于警察曾经来过这个小村庄勘察案情的事,也如同一块土疙瘩掉入河水中一样,除了泛起过几点涟漪,就再无声息。
当然也会有闲人闲聊时,问起过之前曾断言说警察分分钟就能破案的周老师,但他每次也总是故作神秘地说:天机不可泄露!
除此之外,也就再无下文,但对这件事不靠谱的预测,也丝毫没影响周老师在村民们心中的声誉,村里大小,无论是谁,只要见到他的影子,依旧都要客客气气地叫上一声“周老师,好!”
卫红已经习惯没有老郑的日子,为了还年幼的孩子们,她不得不重新振作起来,她和以前一样,每天像一部永远也不知道停息的机器一样,在田头和家里来回连轴转,直到把所有的稻子从地里收上来,脱粒、装进谷仓,等麦子、油菜种下去之后,她才敢在店里坐下来,连喘上几口粗气,开始学着接过老郑的担子,学着做生意,一个多月的农忙,让她变得又黑又瘦。
卫红没想到,有一天村干部会突然来店里找她,并对她说,偷她家店的贼,基本是锁定了,现在只希望她跟他们一起去查赃。卫红本不想去的,怕孤儿寡母日后会被贼报复,但拗不过村干部的劝说,也就只好跟着一起去了。
其实村干部嘴中说的那贼,卫红也是知道的、甚至还是打过照面的,但这人跟卫红不住在同一个村,但这贼名气很响,十里八村算是排得上号的人物,提起“二根子”,人人都说这就是个混蛋。他的混蛋就在于天生不学好,自幼父母双亡,没读过几年书,而且天资也不聪明,听说一年级就读了三、四年,但他的哥哥却是个实打实的大名人,当兵复原之后,就在县城里担任要职,听说也想尽办法给二根子找了不少让多少人眼红耳热的好工作,但都被二根子拒绝了,二根子说他不喜欢城里,他只喜欢呆在乡下,四十出头的人了,依旧光棍一条,既不好好种地,也不善持家,一天天在乡村里瞎混,整天游手好闲、偷鸡摸狗,但这人也好讲义气,一般都是偷远不偷近,所以一开始并没有人怀疑到他,听说这次警察也曾去他家找他问过话,但最终他也没有被警察带走,有人谣传说,警察也忌惮他哥哥的势力,就算真是他偷的,也会给七分面子。但事实上,这些年他哥嫂早被他伤透了心,早已不管他的死活,任其自生自灭。
所以,当村干部突然提起这么个人,卫红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但村干部让她别说话,只管跟着去二根子家中指认即可,如确实是卫红家店里的东西,只管拿回来即可。
一行人走到二根子家的时候,这个光棍汉还躺在床上睡懒觉,被村干部一下子就从被窝中拖了出来,上身赤裸,下身只穿了一条破了洞的灰旧大裤衩,面对眼前突然出现,如天兵神将般降临的村干部,二根子一下了就像泥菩萨长草,慌了神,他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而来,待他看清跟着过来的还有卫红时,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挣扎着要起来穿衣服、穿裤子,但被村干部双臂朝后,牢牢按着,半蹲在地上,他也只能尽力把身子扭曲起来,像根麻花似的,以便遮着下身裤衩上的破洞,卫红看到这尴尬场景,脸一红,就立马跑到屋子外面去了。
“老实交代,她家的店是不是你偷的?”
“不是,我没偷过她们家!”
“还嘴硬,有人看见你在她家附近出现过,而且还慌里慌张的。那又怎么说?”
“我……”二根子一愣,犹豫了一下,但感觉那些话没法说出口,于是只能继续叫屈,喊道:“我没偷,对孤儿寡母下手,这是丧尽天良的事,我二根子就算再混蛋,也绝对不会干的……”
“还真是死鸭子嘴硬,老实交代,省得吃苦头,再不说,我们就把你送到县上去,交给你哥哥处理……”村干部要做出狠揍二根子的样子,同时也拿他哥来压他,他们知道,二根子这辈子最怕他哥,二根子一听此言,一下子就瘫在地上,像一滩烂泥。
……..
卫红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场景,感觉到非常尴尬,呆在门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悔不该当初没跟村干部说好,就跟着来,就在她犹豫不决之时,只听得村干部在屋里招呼她。
“郑家嫂子,你过来看看,这些东西是你家的不是?”
于是也只能硬着头皮进屋,都不敢看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二根子。
二根子的家徒有四壁,除了一张画龙雕凤的床之外,就剩一张坡脚八仙桌和几张板凳,此时,八仙桌上正反扣着一个脸盆大的瓷碗,据传闻,这碗是二根子专用,吃完从来不洗,直接扣在桌上,等下次要用了,再反过来即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说的就像是二根子这样的懒汉吧。
而那张床据说是二根子他大哥当时在乡下结婚时婚床,因被二根子偷偷睡过,城里的嫂子就嫌弃不要了,才留在老家的。村里关于二根子的传闻很多,但大部分都是跟他捉弄他嫂子有关,且下流、低俗,而二根子在众人面前也从来不反驳,常惹得那些村人们一脸的猥琐,和满足的哈哈大笑。
卫红他们一番搜寻之后,并没有找到什么账物,虽说有些赃物藏在屋后的草垛下面,但也明显不是卫红店里的货物,倒是找到一小布袋硬币,但二根子坚持说那不是卫红家的,说是从隔壁乡某寺庙里前几天刚偷回来的,但村干部并不认同他的说法,继续威逼着让他把所有硬币都交出来。
几番威逼之后,二根子才不情愿地掏出几张折得皱皱巴巴,面值十元的纸票,小心翼翼地递给村干部,并开始承认说,卫红她家的店是他偷的,不过硬币都花光了,他只能用这个钱来抵偿,说这话的时候,他甚至都快委屈得要流下泪来。
卫红真心不想要这钱,从二根子当时的言语和实际搜查的结果来看,这就是典型的屈打成招,仅凭这小半袋硬币也做不得证据,但村干部却不这样认为,他们让卫红一定要把这五十块给收下。
在回村的路上,卫红跟村干部说出自己的顾虑,但村干部对卫红说:管他呢,他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终归是他偷的,就算这钱不是他偷你家的,也是他从别人家偷来的,你家现在有困难,我们都知道,老郑这些年本来也就没赚下几个钱,给老郑办丧事,又花了不少钱,听周老师说,你家孩子的学费还拖着未交呢……
捏着那张皱巴巴的五十元,卫红她是实在忍不住,低头痛哭。
04、
县上警察的快艇再次划破我们村里那条小河,打破村庄的宁静,那是一年之后的事情了,那时,筹建的初级中学已经彻底落成,并开始正式对外招生,中小学之间的那条小河已经被彻底填平,建成共用的一个大操场。
这次和上次不同,警察没有走门串户,而是非常有目的地,直接冲到学校旁一户朱姓人家的家中,但就在要带走他们家小儿子的时候,遭到了这家人的强烈反抗,尤其是那个就要被带走的、叫朱三的小儿子,他直接冲到厨房,拿把菜刀,就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谁叫门也不开,警察们拔出枪来,与他对峙。
于是,小村庄再次被点燃,在这户人家窗前、屋后一下子围满了看热闹的人,虽然警察一再警告村民们不要靠近,但仍无济于事,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往前挤,比看当年最热门的电视剧霍元甲还要火爆。
我当时在上课,没能亲眼目睹警察办案现场,但去现场看过的小伙伴绘声绘色地跟我转播了那天的实况,我倒是非常庆幸我没去,否则,也会跟他一样,几天吃不下饭去。
“四根手指头,一齐被剁了下来,剁下来的时候,那手指头还在地上乱蹦…..”
“谁剁的?”
“朱三他自己呗……原来是他伙同他人偷走了建中学用的材料,听说偷走了一船物资,上次警察来办案,这些人都躲出去了,因此没一点线索,这次碰巧有个同伙被抓了,为了立功,他顺带把这件事也给坦白交代出来,于是,警察就直接过来抓朱三,可这家伙也太凶狠了,居然把自己左手的四根手指齐刷刷砍了下来……”
“那手指呢?”
“也被警察捡走了,听说估计也接不上了。”
“那朱三还会坐牢么?”
“不知道,应该不用吧……不过,也有人说,除非他自杀了,否则还是要被判刑的……”
…..
最终朱三有没有坐牢,我倒是真的没有任何印象,但只知道被朱三砍下来的那四根手指头确实是没能接上,我也相信朱三他是真心想悔过,才肯做下这样的大事。事实上,朱三出来之后,确实是痛改前非,老老实实跟着他父亲做面食生意,后来也娶了妻,生了小孩,在我读初中的时候,我也曾在他家的店里买过面饼,也看见过他那四根竹筒似的假肢,他个头不算高,为人敦厚,看上去也特别和气,完全和印象中敢跟警察对峙的凶匪不是同一个人。
村里头唯一的一件大案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破了,而卫红家小店被偷的案子依旧如烟如雾,一晃过去了好多年,二根子也从来没有来找过卫红半分麻烦,倒是有些闲言碎语陆续传到卫红的耳朵里。
“那五十元是二根子他大哥可怜他这个不争气的弟弟,瞒着大嫂偷偷给他的,二根子他一直没舍得用,藏了好几年。”
“二根子之所以要承认他偷了卫红家的店,是因为他当时看到卫红一脸的憔悴,可怜卫红孤儿寡母,并不是因为他真的害怕村干部的殴打或说要送他去警察局,交给他哥哥。”
“二根子确实是在卫红家店边出现过,但不是去踩点、偷盗,而是二根子听人说,新去世的老郑家的小媳妇很漂亮,有闲人说要给他保媒,他一时心动,才忍不住悄悄跑过去,想看上一眼,但是碰巧被周老师给撞见了,于是就慌忙闪到一边,本以为那天雾大,周老师没看清,没想到还是被周老师给说了出来,因他名声不好,这件事他也只能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这辈子也永远说不清了。”
卫红后来也说,在小店被偷这件事上,她事后也认真、仔细想过,确实是冤枉了二根子,但也只能在和人空闲谈时,忍不住感叹几句,并说等以后,孩子大了,生活条件好了,再找个机会把钱给还回去,但这样的心愿,并没有机会兑现,二根子最终患了脑癌,被哥哥、嫂子接去县城医治,但听说没多久就去世了,最终葬在了村里的荒地上。
05、
几十年过去了,卫红老了,她的孩子们也都长大成人,周老师也退休了,有时候来庄上的时候,他还喜欢在卫红的店前坐上一坐,谈一些以往的旧事,叙一叙故人。
“我们村上其他人家还好,就数刘三爷家最惨,胃癌,做了胃部切除手术,但也没能挨过五年,一复发就不行了,唯一的儿子又在县城里犯事被抓进去了,她的老婆在江南做事,后来改嫁给了当地的一户人家,听人据讲,人家也不把她当人待……”
“哪个刘三爷?”
“铜匠麻三啊!呶,就是之前把船停在我家小店边上河口的那一家人。”
“哦,是他啊。时至今日,有些话我也不得不说了,既然今天提起,那就当闲话聊聊,其实老郑火化那天,你家的店就是他偷的,那天早上,我碰巧骑着车去丈母娘家有事,路过时,看见他正从你家店里走出来,他以为我没看见,但我看见他一下子就溜进船舱里去了,而在那天中午,不止我一个人看见,二根子他也来过,村干部找我作证的时候,我只承认看见了二根子,而没提麻三,不过,对于老郑的离世,你们当时处理也太草率了,应该也报警让警察来查一查的……哎,这也是我瞎想的,你们听了也不要往心里去,祸从口出,你看我这破嘴,又忍不住说多了,说多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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