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的这本《我的精神家园》,我在通勤路上来回翻读过好几遍。看一遍,笑一遍,感慨一遍:那么严肃的事情,那么辛辣的批判,写得如此有趣,如此宽容,甚至如此深情,真的只有王小波能做到啊。
今天整理书房,要把这本书放进书柜时,忍不住再次打开,把我划过的妙句抄录下来。穿行在这个纯粹的精神家园,让王小波的机智妙趣再次照亮我的心空。
米兰.昆德拉曾说:小说应该像音乐;有意大利的朋友说,卡尔维诺的小说读起来极为悦耳,像一串清脆的珠子洒落于地。
我以前只是觉得诗歌和散文一定要读出来有韵律美才是好的,看到这句话后,留意了老舍的著作和傅雷,李玉民的译著,发觉好的小说也是这样的。
怎么做对是科学,怎么做好则是艺术;前者有判断真伪的法则,后者则没有。
艺术的真谛就是要叫人感到好,甚至是完美无缺。艺术的修养是无法传授的,只能够潜移默化。
法国杜拉斯的《情人》的中文译本中,最好的当属于王道乾先生的译本。我总觉得读过了《情人》,就算知道了现代小说艺术;读过道乾先生的译笔,就算知道什么是现代中国的文学语言了。有了这样的小说,阅读才不算是过时的陋习。
王道乾先生原是位诗人,他的作品我只读过《情人》,但已使我终生受益。另一篇使我终身受益的作品使查良铮(穆旦)先生翻译的《青铜骑士》。从他们那里我知道了一个简单的真理:文字是用来读的,不是用来看的。诗不光是押韵,还有韵律;散文也有节奏的快慢,或低沉压抑,沉痛无比,或如黄钟大吕,回肠荡气——这才是文字的筋骨所在。
王道乾译的《情人》之前看过,看了王小波的推荐我再读了一遍。还是不喜欢,没有体会到王小波所推崇的境界和高度。除了我水平不够的原因,小说的故事和风格不是我喜欢的大概也是原因之一。沧桑,沉重,我好像只记住了这是西方人在亚洲殖民地的猎奇。
我把杜拉斯、道乾先生、穆旦先生看作我的老师,但这些老师和教我数学的老师是不同的——前者给我的是一些潜移默化,后者则教给我一些法则。在这个世界上,前一种东西更难得到。除此之外,比之科学,艺术更能使人幸福。
作为普通人,读一本好书,听一首好听的歌确实让我宁静快乐。比如能读到王小波的《我的精神家园》这样的书,感觉很幸福。
我以为,人活在世上,不必什么都知道,只知道最好的就够了。为了我知道的这些,我要感谢杜拉斯,感谢王道乾和穆旦——他们是我真正敬爱的人。
井底之蛙也拥有一片天空,十三岁的孩子也可以有一片精神家园。我时常回到童年,用一片童年来思考问题,很多繁难的问题就变得易解。人活着当然要做一番事业,而且是人文的事业;就如有一条路要走。用宁静的童心来看,这条路是这样的:它在两条篱笆之中。篱笆上开满了紫色的牵牛花,在每个花蕊上,都落了一只蓝蜻蜓。维特根斯坦临终时说:告诉他们,我度过了美好的一生。这句话给人的感觉就是:他从牵牛花丛中走过来了。
用童话般的语言描述了精神家园的美丽。他难得这么煽情。
人有才能还不能叫艺术家,知道珍视自己的才能才叫艺术家。
任何一门艺术只有从作品里才能看到。只喜欢看杂文、看评论、看简介的人,是不会懂得任何一种艺术的。
在非性的年代里,性才能成为生活主题,正如饥饿的年代里吃会成为生活的主题。想爱和想吃都是人性的一部分;如果得不到,就成为人性的障碍。
音乐有种连贯的、使人神往的东西,小说也该有。
优秀文体的动人之处,在于它对韵律和节奏的控制。阅读优美的文字会给我带来极大的快感。恶劣文字给我的感受与此类似:假如我不识字,感觉可能会更好。
再次强调小说该有韵律美。
我反对把一切统一到格调上,这是因为它会把整个生活变成一种得分游戏。一个得分游戏不管多么引人入胜,总不能包容全部生活,包容艺术,何况它根本就没什么意思。人得到太多得格调分,除了使别人诧异之外,没有实际得用处。
要使一个社会中一流得作者去写se情文学,必须有极严酷得社会环境和最不正常得性心理。正常的性心理是把性当作生活中的一件重要的事,但不是全部。
我以为近年读过的2本小说可算se情小说。一是冯唐的《不二》,二是阎连科的《为人民服务》。前者颇让我失望,感觉是为了se情而se情;后者让我惊愕甚至震撼。不仅是细节的大胆,主要是小说的背景。
作为作者,我知道怎么把作品写得格调极高,但是不肯写。对于一件愚蠢的事,你只能唱唱反调。
假如一个社会长时间不进步,生活不发展,也没有什么新思想出现,对知识分子来说,就是一种噩梦。这种噩梦会在文学上表现出来,这正是中国文学的一个传统。在生活中感到烦躁时,就带有最深刻的虚无感。这方面最好的例子,是明清的笔记小说,张爱玲的小说也带有这种味道:有忧伤,无愤怒,有绝望,无仇恨;看上去像个临死的人写的。所谓幽闭型的小说,有这么个特征:那就是把囚笼和噩梦当作一切来写,在不幸之中品来品去。这种想法我很难同意。
特意去了解了下明清的笔记小说,因为我喜欢的《老残游记》并不虚无。我对张爱玲小说的读感与王小波相似:太压抑,太无望。即使是算喜剧结局的《倾城之恋》,也无法让人生出爱情该有的温暖与希望,只有无可奈何的叹息。
我原是学理科的,学理科的不承认有牢不可破的囚笼,更不信有摆不脱的噩梦;人生唯一的不幸就是自己的无能。要努力去做事,拼命地想问题,这才是自己的救星。
这不是空泛的励志鸡汤,是非常理性且恳切的自省与鞭策。
文学事业可以像科学事业那样,成为无边界的领域,人在其中可以投入澎湃的想象力。
比如刘慈欣的《三体》,浩瀚壮阔的想象力。
任何一个文明都该容许反讽的存在,这是一种解毒剂,可以防止人把事情干到没滋没味的程度。文学的使命就是制止整个社会变得无趣。
媚雅这件事是有的,而且对俗人来说,有更大的害处。
王小波在书中对自己被动媚俗的经历描述非常精彩,诙谐。我每读必狂笑不已。
卡尔维诺的《我们的祖先》、尤瑟纳尔的《东方奇观》,里面充满了天外飞龙的想象力,这个硬指标,和哲学、人类学、社会学都不搭界。捏不动的硬柿子还有马克.吐温的幽默。在所有的柿子里,最硬的是莎翁,从文字到故事都无与伦比。
王小波一腔热情地把他觉得好的作品推介给读者。因为他,我知道了许多从前不知晓的大家,阅读了很多好作品。感谢王小波!对莎翁的作品我没有觉得那么好,有高人建议我去读英文原著。
太古板的人没法欣赏文艺作品,他能干的事只是扰乱别人。
作家纳博科夫曾说:一流的读者不是天生的,他是培养出来的。
根据我的人生经验,假如你遇到一种可疑的说法,这种说法对自己又过于有利,这种说法准不对,因为它是编出来自己骗自己的。
毛姆先生是个正经作家,但他也看侦探小说。他曾指出:欣赏通俗作品有种诀窍,就是不要把它当真;要把它当作编出来的东西来看,这样就能得到一定的乐趣。
在侦探小说里,别的都可以当真,唯有死不能当真。同理,都市言情剧别的事都可以当真,也只有爱情不能当真。倘如当真,就有很多事无法解释。
人不能总一本正经,偶尔看看别人扯淡,也是一种调剂。
应该怎样看待自己,是个严肃的问题。承认自己傻过,这是一种美德。
这句话让我在地铁上掩书思考,差点坐过站。发觉这问题难以深入,主要对自己要么没本事看清,要么没胆量看清。
我相信米歇尔.福柯的说法:正常人和疯子的界限不是那么清楚。人有点癫狂不算有病,这种癫狂没了控制才是有病。
文化有两方面的内容:一种是各种书本知识,另一种是各种暧昧的共识,以及各种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精妙气氛,一切尽在不言中。
后一种暧昧共识不能靠埋头苦读获得,需要在群体中慢慢摸索和琢磨。
过往的行人看到,就知道屋主人虽然老了,但也不是苟活在世上。
王小波留学美国时,周围邻居对门前空地的处理方式各不同。中国人要么拦出个茅坑,攒点粪,种菜园子;要么用垃圾堆出个破烂小屋;意大利老夫妇找人设计,一本正经地造了个庄严的玫瑰花坛。叙述平实,非常幽默。这句话是文章的最后一句,能读出其中的尊严。
青年的动人之处,就在于勇气,和他们的远大前程。
历史这种东西,可不是想有就能有的呀。
所有的人文景观属于我们只有一次。哪怕你把它扒掉了,再重建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真古迹使人留恋之处,在于它历经沧桑直至如今,在它身边生活,你才会觉得历史至今还活着。
房龙曾说,世界上最美丽的乡村就在奥地利的萨尔茨堡附近……还有荷兰的牧场,弥漫着精心修整的人工美……让别人看到自己住的地方是一种美丽的自然景观,这也是一种做人的态度。
记下这段,我要去看看。看过美的,然后创造自己能够创造的美好。
每个人都有一部分活在自己所在的环境中,这一部分是不会死的,它会保存在那里,让后世的人看到。
一座城市的历史不可能是别的,只能是它的建筑。北京城就其本来面目来说,是一座硕大无朋的四合院。没有了城墙它就不成个样子。
中国有五千年的文明史,这部历史有一半写在故纸上,还有一半埋在了地下,只是缺少了一部立在地上的历史,可以供人在其中漫步。
说到底,环境问题是人的问题。工业不会造成环境问题,农业也不会造成环境问题,环境问题是人造成的。只要知道一件事就可以解决环境问题:人不能只管糟蹋不管收拾。收拾一下环境就好了,在其中生活也能像个体面人。
这个问题现在还存在。上海的房价动辄数百万上千万,但许多小区物业服务只停留在打扫卫生,小区设施的更新及绿化的美好难以为继。因为居民不愿交物业费。自己家好就行,花钱搞公共环境还是不那么愿意。
尊严不但指人受到尊重,它还是人价值所在。不雅的景象外人看了丢脸,没有外人时,自己住在里面也不体面——这后一点总是被人忘掉。
罗素说,中国文化里只注家族内的私德,不重社会的公德公益。费孝通说,中国社会里有所谓“差序格局”,与己关系近的就关心,关系远的就不关心或少关心;结果有些事从来就没人关心。
人有无尊严,有一个简单的判据,是看他被当做一个人还是一个东西来对待。这件事有点两重性,其一是别人把你当作人还是东西,是你尊严所在。其二是你把自己看成人还是东西,也是你的尊严所在。
现在的公厕卫生和火车的拥挤状况大有改善了。可惜王小波看不到了。
君子和绅士不是一个概念。绅士远不止温文有礼的人,绅士要保持个人的荣誉和尊严,真正的绅士决不会在危险面前止步。中国的君子独善其身,这样就没了尊严。因为尊严是属于个人的,不可压缩的空间,这块空间要靠自己来捍卫。我觉得人还是有点尊严好。
一个人住在某处,对周围的一切既有权力,也有义务。
假如一个人在生活条件和人际关系上都能感到做人的尊严,他就按一个有尊严的人的标准来行事,像个君子。假如相反,他难免按无尊严人的方式行事,做出些小人行径。
生活方式像一个曲折漫长的故事,或者像一座使人迷失的迷宫。很不幸的是,任何一种负面的生活都能产生很多乱七八糟的细节,使它变得蛮有趣的;人就在这种趣味中沉沦下去,从根本上忘记了这种生活需要改进。
所谓伟大的事业,就是要让自己的梦想成真……每种伟大的事业必定源于一种梦想——我对这件事很有把握。
有些人喜欢有趣,有些人喜欢无趣,这种区别看来事天生的。
罗素说,参差多态,乃是幸福的本源,反过来说,呆板无趣就是不幸福。
为了营造至善,主张扼杀有趣的人忘记了让人们活着得到乐趣,这本身就是善,因为这点小小的疏忽,至善就变成了至恶……
谁说小说非得是正经的呢?
想到读过的各种不正经小说,不禁莞尔。
生活对我来说,不是算草纸,可以说撕就撕。我们不妨把过去的生活看做小说,把过去的自己看成小说中的人物,这样心情会好得多。如果这样看待自己的过去,就能看出不少可歌可哭泣的地方。
尊重自己的过往就是尊重自己。
对残疾人的最大尊重,就是不把他当残疾人。
人生在世,会遇到一些好事,还会遇上些坏事。好事我承受得起,坏事也承受得住。就这样坦荡荡做个寻常人也不坏。
罗素先生曾说,真正得伦理原则把人人同等看待。
人的成就、过失、美德和陋习,都不该用他的特殊来解释。YOU ARE SPECIAL, 这句话只适于对爱人讲。假如不是这么用,很肉麻。
对研究某种学问这件事感兴趣和对这门学问本身感兴趣可以完全是两回事。
真正有出息的人对名人感兴趣的东西感兴趣,并且在那上面做出成就,而不仅仅对名人感兴趣。
要编故事,就不妨胡编乱造;要讲真事就不能胡编乱造:虽然没意思,但是有价值。把两样事混在一起就一定不好:既没有意思,又没有价值。
人在年轻时,最头疼的一件事就是决定自己这一生要做什么……干什么都是好的,但要干出个样子来,这才事人的价值和尊严所在。
对我自己来说,心胸是我在生活中想要达到的最低标准。某件事有悖于我的心胸,我就认为它不值得一做;某个人有悖于我的心胸,我就觉得他不值得一交。
我同意罗素先生的意见:不加检点的生活,属于不能接受的生活之一种。人必须过他可以接受的生活,这恰恰是他改变一切的动力。人有了心胸,就可以用它来改变自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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