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太刺眼了。
我躺在遍布深红竹叶的地上,静静地等待着宣判。
“沙——沙——”那个人的脚步在一点点向我耳边靠近。风冲进竹林里,撞到那人的刀上,“嗡——”刀声既像颂歌又像赞诗般哀鸣着。
血源源不断地向大地回报养分,我的脑子越来越模糊,那半截被砍掉的竹子绿悠悠地晕满了我的视线……
“木头,木头……”
谁在喊我?
“啾啾、啾啾”鸟叫和一点点地青草香钻进耳朵和鼻子里,“今天天气真好啊!木头,在想什么呐?”清脆的声音,好熟悉。
我使劲揉了揉眼睛,好不容易睁大了看清面前的这是……姐姐?
“你可是家里的保护伞啊!”灿烂的笑容,不逊三月春风下波光粼粼的湖面。不知怎的,心里一阵阵的像被刀子扎着。那些画面倏地铺满脑子:一座由烂泥加茅草糊成的土培房,一年四季,不是夏天被毒虫子咬破皮肤就是冬天被寒风冻成冰块;每天祈求的只有一天能吃上一顿饭,下雨的时候屋顶不要漏水、泥墙上不要有顺着墙壁留下的泥水……记忆被拉回,而现在、此刻,我的至亲,现在却能满面笑容地跟我说话……忍不住地,我抬起手碰了碰她的鬓角,她的瞳孔却突然放大,倏地退后了一大步,我的手指仍能在远离她的一瞬间感受到颤抖:“你……你……是谁?”
我是谁?
茫然地低下头,我看见了自己的手、手里的匕首以及被割裂了几道口子的黑衣,匕首上还残留着血红的温热。
一瞬间,之前的画面被抽走,进而淹没我的是无边的黑暗。
我应该知道自己是谁。
那年冬天,是自小经历的最冷一个冬天,连那开酒楼的老板家的鹦鹉都冻得说不出“贵人赏银子啦”了。我蹒跚地走在积雪的泥泞小道上,雪太厚,路太远,知道没办法到家了,于是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让自己平躺着倒在雪堆里,昏迷前的一刻我想到的只有“还好,窝窝头没被压扁”。
醒来后的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我被那个叫五爷的男人救了,他用“保证我全家衣食无忧”来换取我加入他们的组织,唯一的代价是,我得随时准备为他而死。
都是走过一趟鬼门关的人了。
我同意了。之后就是和其他跟我家境相同人一起,每日每夜不间断地练习飞镖和毒箭。很奇怪,我没有一次想过家,除了那次被师傅教训狠了,他让我去树林里,倒挂在树枝上的一个晚上,我想起了姐姐曾经在松树底下捡松子的样子……她的头发真美。
五爷很信守承诺,我途中有回家看过他们,姐姐笑得很开心。也许,五爷才是我们的保护伞……是么?
我努力重复重复再重复地使用飞镖和毒箭,日复一日,渐渐地,我知道了五爷是皇上的儿子,而我们是他的亲卫兵,但我看过那些穿着银色铠甲、红色布衣的人,他们常常跟随五爷去参加皇室的秋猎大会。跟我们不一样。
第一次的任务执行得很不错。师傅是这样跟我说的。我不知道什么叫不错,只是绕过了那个一直让五爷惦记着的胖子的护卫,溜进了他的房间,把一根蘸着毒药的银针插进了他的脖子里罢了。
我成了我们那帮亲卫兵里第一个跟随五爷去秋猎的人。那天很特殊,我不仅瞥到了那些亲卫们,用像家丁看狗的眼神看着我,还看到了五爷的父亲。听说皇上是这个世界上最惹不起的人。不过我看着他就是普通父亲的样,也会拿着剥好的栗子给坐在下面的儿子们,会训斥将茶水不小心泼到他们身上的俾人……这样的父亲才像家中的保护伞一样啊!
“木头!木头!”
谁,又在喊我?
睁眼看到,我已经埋伏在竹子上,旁边的人飞给我一包毒药:“傻楞什么呢?快把这瓶毒药藏袖子里!”我楞了一会儿,哦对,每次行动前都有一包这样的毒药,粉末状,听说吸入一点点粉尘都能立刻毒发身亡。这是我的一份。
“我们必须在蛮夷进攻到陈都前杀掉他们的将军,不容有失!”师傅的话萦绕在耳边,姐姐的样子又浮现出来。放心吧,他们不会有机会过来的,我可是一直在保护家里啊,姐姐。
“来了!”我的神经立刻绷紧,但是不知道怎么,姐姐的笑容一直在眼前挥散不去。我看着对面竹子上的手语,三、二、一,丝毫没有犹豫,我将毒镖对准了目标狠狠投去……
“咳咳……”鲜血充进喉咙,我猛烈地咳了几下,大脑一下子清明起来。好疼……艰难地抬起眼睛,我看到那把弯刀就在眼前。对方说着什么蛮语,我一点都听不懂,现在能想起的就是出发前五爷说的:“务必全力以赴!陈国的命途……”后面记不清了。
视野逐渐模糊,喘息也越来越困难,我的心脏揪成了一团,仿佛看见了那把伞在慢慢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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