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142年树龄的古槐树下,思付刘老庄的历史该从哪儿说起。树后,有四座老窑院,主家从左到右,分别是康家、李家、马家、冯家。多年前乡上给予修缮,预备作民俗展馆用。
刘老庄是在革命呈星星之火可燎原时,甘泉洛河川第一个党小组成立的地方。它更加古老的历史呢,我抬头,看见了矗立于西北屏障的古山寨,决心一探究竟。
从山寨脚下摸索着走,我知道一般是螺旋式的迂回向上。有几处选址僻静、安闲优雅的窑院,早已人去窑空,苔上阶绿,门窗结蛛丝。一圈土窑也悬空排列,像空洞的眼眶没了生气。向上走,初时还有小路的痕迹,之后满是横生枝节的酸枣、狼牙刺等灌木,阻碍前行。饶是穿着迷彩服这样的“铠甲”,也多次中了尖刺的痛。
一边寻路前进,一边观察地形。我发现,这个寨子的每一层都似“梯田”,其间有陡坡相连。“梯田”的四周,都有土窑洞,有的在阳面,有的在背阴,间隔有的稠密,有的稀疏。这些窑洞,大部分已坍塌严重,如果在某一层行走时突然遇到深坑,不多想,这是下层的窑洞完全塌陷所导致。若是能看到窑口,已经算是异常坚固了,其内也会呈不同程度的塌陷,那是绝对不可贸然钻进去的,每一个微小的震动,都可能造成新的坍塌。环绕一周,想着办法能攀爬到上一级“梯田”。其间,在第六、七层有一处榆树林,是最赏心悦目的。从这里,能看到西北方向的洛河,从崇山峻岭中延展而来。不仅是这里,在每一层的“梯田”中走动,都能看到对应方向的远景,这就是山寨建于圆峁的便利。
终于到了寨顶,它依然是圆形的平面,没有窑洞可挖,选择建房是必然。果然,这里有掺杂着瓦砾垒就的土墙,它的折角是直角,不像是房基。其内,有残砖断瓦,有数个石条,这些都是当初建筑的构件。寨顶上生长的多是老榆树,有一棵榆树的枝杈上长满了槲寄生。槲寄生的茎柔韧,叶子呈倒披针形,革质、淡绿色。经查,茎叶可供药用,补肝肾、强筋骨、祛风湿等功效,它的提取物可改善微循环,总生物碱具有抗肿瘤的作用。更奇特的是,寄生在不同树种上的槲寄生的果实颜色是不一样的,比如杨树和枫杨的呈淡黄色,梨树的呈红色或黄色,榆树上的呈橙红色。这里还生长着许多龙牙草,它的药用具有止血和抗癌的功效。常在野外走动,多认识几种植物,是有必要的。
我在寨顶稍事休息后下山。到了半山腰,脑中灵光一闪,我忽然抓住了一个词汇“九层妖塔”。可不是么,上下数着加,天哪!这座寨子竟然真有九层之多。“九”在古代不是确切的数,是至大、无限、至极的意思,一般皇家和宗教用的多。我回想塔顶的建筑,应该是一座庙宇的形制。一至八层满满当当的都是开挖的窑洞,供附近的村民居住,以躲避战乱和匪患的侵扰。我想起在方家河走访时,一位老者曾告诉我,他们和刘老庄之间的这个寨子很重要,两个村子共同使用。想象一下,在冷兵器时代,周围的村民在山下劳作,休养生息。一旦有风吹草动,立马都撤到山寨,敌人攻来,据险扼守。倘若一层被攻破,尚有二层,以此类推,凭借山寨地理环境优势,化险为夷。我甚至怀疑各家的窑洞是否有暗道的串通,那将是堡垒战、地道战和狙击战,在消耗战中立于不败之地。那么,这将是一座设计精妙、建设宏伟的九重宝塔式的山寨。它虽然没有“九层妖塔”那般的魔幻和诡秘,也当书写过属于他们的一代代的传奇故事。真心希望这样的防御工事,在历史上没有真正使用过。如今他们已经远去,九重塔寨时过境迁。只要我们不在淡漠中遗忘,记得寻找失去的足迹,历史的奇迹就能复盘和铭记。
下得山来,我在村中闲转。遇到一位82岁的老太太,姓爨,这个姓氏的确少见,它的发音读作cuan,可老太太非要读quan,四声。她是孟家洼人,三个女儿分别嫁到柳洛峪、刘老庄和太皇山。离二女儿近,就经常来。二女儿今年也57岁了,一看就是个爽快能干的家庭主妇。说到山寨,爨老太说不知道由来,家里老汉小时候住过,曾目睹过长辈用骡子驼了家什,埋在山上,后来再也找不到埋藏地方了。清末,祖上从横山搬来,这里荒无人烟。土地革命时期,公公、大伯子、爷爷都遭了难,同村的一共七人。说着,她欲哭无泪,满面忧伤。
我又走到小队长李树忠家,他今年59岁,父亲李文斌,今年87岁,担任队干30多年。李老个头高,走路要拄拐杖。我中午打扰了他休息,他也没生气。说起山上的寨子,他说小时候去山上,窑洞好多都塌了。住寨子上,那都是上辈的事了,他爷爷和父亲肯定住过。山顶上有座庙,石碑不清楚,即便有,红砂石的材质早就分化完了。他回忆起祖辈的事,爷爷辈是甘肃正宁人,那些年招灾,饿死了许多人。先是他二爷被贩卖给村里的冯家,爷爷来时十二、三岁,给人家放羊放牛,康家看着这娃有苦,招了上门女婿。到了他这代,他当了三十多年的队干,组织农田会战、修渠打坝、深山伐木,苦下了不知道有多少。二儿子李树忠显然更关心当下的事,他说农村情况和生产队那会不一样了,以前能有100户人家,现在说有40户,实际常住只有14户,还有两户是榆树沟的,有本事的基本进城。村里的200多亩地,要么是亲戚种着,要么是承包给人,其它收入就是种大棚和果树地。人一旦少了,乡村振兴又该怎么干。他记挂着3个村的2000亩果园的收成问题,希望能把文化广场修起来,希望把去榆树沟的10公里砂石路硬化了。
在刘老庄的半天走访,我的思绪在这个村的前世今生徘徊。古人的艰难和对命运的抗争,造就了淹没于树木荆棘中的九重塔寨。后来,他们走出来,安居在两座山峰合抱的川台,为过上好日子而劳作。如今,他们的子孙又大都走出去,远离了山寨、窑洞和土地,追寻自我发展的道路。孰对孰错,孰好孰坏,从哪个角度评判呢。我想,时代在进步,正如面前的洛河水,时而泛滥,更多的是平静。我们的生命有限,我们的追求永恒。
2023.05.20
刘老庄全貌 古槐树下的窑院 窑洞的革新,进行了数次。 古寨的悬空窑洞 花开中间,不知两端。 安静的小窑院 山寨向后看河川 山寨的榆树林 这种坍塌算是轻的 寨顶 榆木上的槲寄生 混合着瓦砾的土墙 我费力搬起的石条 村后通往榆树沟的砂石路 土窑的开凿痕迹 石窑的肌理 村里的羊场与田地 多好的窑洞 多美的石槽 多么久远的回忆 仿佛木质的钩子仍有余香残留 循环往复的岁月,蜜蜂在旧窑里酿造新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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