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树枝伸进窗孔,不说话。
但我说:“喂,出去。”
这是能听懂话、也会说话的树枝。但只有我能听见它的话:“不行啊,我得伸进来,正长着呢。”
我说:“外边长去,里面不合适。”
它摇曳:“为什么?”
我说:“伸展不开。我这儿本来就已经够狭小了。”
它摇曳:“只我自己伸进来,还不行吗?不进第二枝。”
我摇头:“不行,我知道你会长。”
它摇曳:“我保证不再长,还不行?”
我摇头:“这咋可能。”
它摇曳。但是无风——它却会摇曳。
“我保证不再长了,我保证。不再长一厘米。”
“那你何苦来着?”
“我只是这一抹绿色。”
“冬天会不会落叶子?起风的时候,会不会呼啦呼啦响?而且,我还要不要关窗子?”
“你受不了?”
“我不明白,你究竟为什么一定要钻我房间里来?你好奇我的私生活?”
“我也……”
“你也想要私生活?啊?”
它摇曳。“你不是会做梦么,我也做梦。”
“呵呵,你也做梦,是吗?新鲜。我可没梦见过你。”
“我梦——”
“是啊,你梦见什么?”
“我梦见我笼罩着你。”
“笼罩?是吗?嘿嘿,你几片叶子就能笼罩我?——是啊是啊,所以你正在长么,——所以,你看,我怎么能让你进来呢,你要长成好大好大一丛,你要分枝,分枝,分枝……哇,然后把我挤出去,是不是——”
“我笼罩你,我的意思是——”
“你的意思我知道——笼罩,嘿嘿。”
“我抱着你!”
嘿嘿。我点烟,猛吸。“嘘——嘿嘿,谢您了。可我咋这么闷呢。”
这不是做梦。——可是,这不是做梦才怪。我要么在做梦——要么是遇上树精了。
“那,那我叫你一抹吧,树精。”
“你给我起的名字?——我没太听懂,你叫我一抹还是树精?”
“一抹。”
“我的名字?”
“就算吧。”
“好啊,我喜欢!我喜欢叫一抹!你别担心,我不会挤兑你,也不会让你窒——窒息,是不是这样说——”
“哦是,不会埋葬我。”
“嗯,不会——”
“我倒希望由你来埋葬我。”
“不不,埋葬是啥意思,似乎不太好哦——我就这么大了,好不好,我不再长了——只要你喜欢。”
“事实是……”
“事实是?”
“事实上你也不可能长多大,嘿嘿,你以为呀。”
“为什么?”
“里面没有阳光——”
“真的?那好啊,那就让我瞧瞧吧,没有阳光——呵呵……”
“事实是,这根本就不是你呆的地方啊。进来你也长不成。”
“这么说,反正——反正你同意让我进来了,是不是,没关系,不长不正好吗?我就这一抹,呵呵。”
它摇曳。明亮的一抹。
“哦,对了一抹,”我把半截烟抛出窗外,“对了,我得出来一下——”
“那好啊,你出去吧。”
“我得关窗了。”
“不用关窗的吧——”
“得关窗。”
“窗户是用来开的——”
“你多能。是啊,窗户——也是用来关的。”
我伸手,今天真是奇怪——我的手有些抖,不——是有些犹豫,——这时候我也许只有笑——
“一抹,”我捏住它,“一抹,你是男的女的?”
它摇曳。这次我肯定是它自己摇曳,——而不是空气或风的摇曳。我笑——且感受到它的摇曳——
“我只是一抹。”
我这就要把它推出去了——心里骂自己,嘿,小子,你不是想要哭吧?为什么忽然这么脆弱。
“一抹,你说抱着我,你梦见抱着我,是不是,你的意思是不是,就是——就是笼罩着我?”
“嗯,深深的笼罩。”
窗户关上了,紧接着拉上窗帘。
不透一丝光。
我在黑暗中抖。
许久之后,听见外面变天了,先是一阵苦雨——很响亮的苦雨。——没有彻底清除——清洗掉自己的——苦雨,——没有把天气下“好”,却反而接着引起凄风。
窗玻璃啪啪地响。一直响不停。
当我拿了剪刀,拉开窗帘,推开窗——一抹湿叶子啪地正甩在我脸上。
“——对不起,”它有气无力,“我不是有意的,我实在没有办法控制住我自己……”
它抽搐。
“我知道,我知道——一抹……”
“我不想打扰你的……”
“你别说了,一抹,我知道——我知道这个梦蛮好玩儿——”
“我知道你会做什么。其实我跟你想的一样……”
风很大。
“那我……”
“你剪吧。”
“那你的梦——”
“我还会做梦。”
“还会——”
“还会梦着你——”
“你还会——”
“还会笼罩你,抱着——”
咔嚓。
20130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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