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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来，无论是大到国家，还是小到家庭，凡在高压之下久居，必然会生出反抗。无论这个反抗是如洪水般汹涌，还是悄无声息暗暗渗透，被压迫的人都会用自己的方式进行反抗。
在法国大文豪巴尔扎克的《欧也妮·葛朗台》中，年轻的姑娘欧也妮，也用自己的方式在反抗着父亲，反抗着命运。她的反抗是小溪，并不汹涌，但却也有着惊人的力量。
曾经在我的印象里，葛朗台老爹只是个极度爱财的老吝啬鬼，欧也妮也只是父亲手下的一枚棋子，一个听话的傻姑娘。但如今再重读这本书，我发现曾经让我觉得纸片化的人物，其实在巴尔扎克笔下比真实的人物还要生动。曾经觉得一无是处甚至有些讨厌的人物，现在读来却读出了他们的气质和优点。
先说葛朗台老爹。实话说，我如果能有他一半的理财和经商头脑就好了。他对于行情的把控、出手的时机，还有在商场上尔虞我诈的狡黠，其火候都把握得恰到好处，这绝对是他的优点。不然他也不会几年间挣下百万家财，身后留给欧也妮将近2000万法郎。
这么说吧，如果一个人说他多么热爱一项事业，如果他能拿出像葛朗台老爹那种两眼放光的精气神儿，那么他一定可以在这项事业上风生水起。
不过，性格使然，或者说他一生的爱好和兴趣，全在钱上，这也成了悲剧的根源。葛朗台只喜欢挣钱，和把钱握在手里那种踏实的感觉，但他并不喜欢花钱。所以一切在他看来没有必要的家庭花销，都成了冒犯，成了不可饶恕的罪过。欧也妮将自己的金币给查理，彻底激怒了他。他在妻女面前现出狰狞的原形。不饶恕，不原谅，对于妻子的病视而不见。这一系列事情的发展，也让家庭关系开始分崩离析。
最终，葛朗台老爹虽然攒下千万家财，但临死前却什么也带不走，只能继续狰狞地对着女儿说：“看好我的钱，将来到那边和我交账！”
他的人生我不理解，但却恰恰符合人物性格。也许在现实中，还有比他更让人无法理解的人。
从葛朗台老爹的人生，给我最大的感触就是任何事情都要掌握好“度”，无论是热爱还是厌恶，如果全都过度了，那么人生也就容易出现偏差，进而走向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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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欧也妮。以前总觉得她恋爱脑、蠢、笨。其实这都是我对这个人物非常片面的印象。如今我对她，更多了一些理解和宽容。
欧也妮长到20多岁，不知道钱为何物，也没受过与她家拥有的金钱所匹配的教育。她的吃喝用度，还有最重要的眼界，都是贫穷的。
所以，在故事的前半段，欧也妮会莫名其妙爱上查理，并且死心塌地地对他。因为她从没经历过、没见过这样的人。说实话，查理有什么好？无非是长得帅点。欧也妮只看到了他惹人怜爱的一面，却不如她父亲那样，对查理的身家和遭遇理解得透彻。虽然葛朗台不允许女儿嫁给查理，更多是为自己考虑，但从结果来看，查理无论如何也不能算是个良婿，不嫁给他绝对是正确的。
而欧也妮自有她反抗的方式。比如，给查理加块糖，帮他的屋子里多生些火，最后将自己的金币全给他……做这些时，她并没有想太多，只是想尽自己所能帮助这个落魄的堂弟。
母亲得知此事时，吓得瑟瑟发抖：“你要怎么和你父亲交差啊！”欧也妮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果不其然，新年伊始，葛朗台老爹要看看她的那些金币，她只能坦言：都花了，拿不出来。
在葛朗台家有史以来最严重的这场冲突中，欧也妮好像开始觉醒了。说“好像开始觉醒”是因为，她的方式并不激烈，也可以说很被动——她斗胆在语言上和父亲争辩了几句，这应该算是20多年来最忤逆父亲的一次了。而结果，也还是乖乖顺从父亲，回到自己的房间，终日只啃冷面包，见不到生病的母亲。
如果以现代人的眼光来评判欧也妮，那就太苛刻了。在那个时代，那样的背景下，欧也妮能在语言上与父亲争辩，就已经做出了最大的反抗，更别说让她掀桌子，大吵大嚷，这不符合人物性格，也不符合时代。
欧也妮自始至终对于金钱都没什么渴求，只不过讽刺的是，老爹死后给她留下了将近2000万法郎的遗产。莫泊桑的《项链》中，夫妇俩为了一条3万法郎的项链，背上10年高利贷，对比葛朗台老爹的遗产，是多么悬殊。或者不说远的，就说书里，从印度群岛归来的渣男查理，即便要继承双重爵位、双倍家产，统统加在一起也只有几百万法郎，一年十几万年金，这和欧也妮的2000万和每年80万年金怎么比？
所以当欧也妮帮查理还债的时候，我看到的不再是一个恋爱脑的傻女孩，而是“我把不在乎的金钱甩你一脸然后转身离去的洒脱”。如果巴尔扎克安排欧也妮记恨查理，冷眼旁观他名誉扫地，那才是不符合人物性格的发展呢。
讽刺的是，从不在乎金钱的欧也妮，将钱挥洒出去周济穷人，办学校、办养老院、建教堂，到头来她的钱却越来越多。而因为馋她的遗产与她结婚的特·蓬风却早早死去，什么也没捞到。这也正应了巴尔扎克对她的总结：“心灵的伟大，抵消了她教育的鄙陋和早年的习惯。这便是欧也妮的故事，她在世等于出家，天生的贤妻良母，却既无丈夫，又无儿女，又无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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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读《欧也妮·葛朗台》，我读出了洒脱，读出了苍凉，更读出了一个女孩虽然早年受压抑，中年忍孤独，但却依然能够用一颗美丽心灵的柔和力量深深打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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