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啊!!!"
不知从何处发出柔嫩而又尖锐刺耳的叫喊。
"你干嘛!"
"流氓!"
尖叫声冲进我的耳朵里的时候,我那只正伸向桌布,正准备把它掀起来,以便桌底残留垃圾的清扫的左手在瞬间停住了,仿佛突然而至的低温,不但我的手,我的全身也似乎被完全冻住,凝固在那里。离我大约三米的墙上挂着一个带着指针的钟表。只有秒针前进的步伐显得十分冷静,沉着。单单就表盘上的指针而言,一切都很平静,似乎一切都和平常一样。但现在,这间包厢里似乎就只听得见表盘里的"哒哒"声。
尖叫声产生的刺痛感慢慢退却,我的后背开始冒出一身冷汗。我吞下一口痰,以尽可能慢的动作起身,同时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四处窥视。
整间包厢里除了正中间拜访的餐厅式座椅,靠窗户那里的一张沙发,小桌,以及桌上还残留这烟灰的烟灰缸,就只有墙上的画和蓝色的窗帘了。
我仔细四处看了看,甚至走进厕所,走出包厢看了看,都没有发现什么。于是,我舒了一口气,但眉头还是紧缩地返回了。包厢。这时,我看到了墙上的画作。这是一副山林野餐的画像,里面是几个穿着雍容华贵的衣服都贵族女士在野餐的情形。其中的一个女士捂着嘴偷偷地笑着什么。我们的视线相触,我也摇摇头,笑了。
"也许是我太累了吧!"我喃喃自语地说。
毕竟我已经在这个酒店收拾餐具将近两个小时了。牺牲了我平时非常需要的午休时间不说,昨天夜里还因为一点小事没有睡好觉。睡眠严重不足呢!
"也许是幻觉吧!"我摇摇头,去厕所用冷水冲了冲脸,感觉精神多了。
"站住!你要干嘛!"
当我正准备继续我的工作时,我又听见了这样的声音。我顿时怔住了。
这不是幻觉,可到底是谁在说话呢?
"谁?"
我的呼吸立刻变得急促,心脏在胸腔里不停拍打,
"别装神弄鬼的了,出来吧!"
我的手心已经冒出冷汗了,刚刚用冷水冲过的脸变得更加冷了,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本姑娘还用装吗?"娇嫩但不刺耳的声音在包厢里回荡,"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在你正前方呢!"
我的正前方只有那一张餐厅式的桌子,桌上还铺着一张餐厅式的桌布。
"我的正前方?"
我说。同时感觉脑子好像被什么给搅乱了。
"白痴,你没有看错,我就站在你的正前方,你是瞎子吗?"
"你,你是……"我屏住了呼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对,我就是。"我正前方的桌子,居然披着桌布,它站起来了!
一种略带嘲笑的声音在这件包厢的空气里四处传播。
"你,你想干什么?"我机械地说出这句话。
"干什么,哼!"它走到沙发边,坐下,翘起了二郎腿,以很不屑地说,"我要告你!"
"告我?"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掀女孩子的裙子!"
它那娇嫩的声音刚刚撞在门上的时候,一阵轰隆隆的脚步声接踵而至。
"还有我们!"一阵异口同声的声音把门撞开了。
我转过身去,看到它们全都堆积在门口,一双双冷酷而仇视的眼神,我的脑子顿时炸了,眼前一片空白……
2.
"情况就是这样。经理,我该怎么办呢?"
我焦急地站在经理办公室里,紧紧盯着她那双沉着冷静的眼睛,似乎她的眼睛里有什么解决办法。
她身材偏胖,穿着女士西装工作服,马尾辫,嘴唇上还搽了口红。思考问题时,高跟鞋会在地板上磕出响声。一般情况下,这种声音是有节奏的,但也有例外,比如说现在,丝毫没有节奏,而且缓慢,像极了一个将死之人的心率。
"有没有其它人看见?"她问。
"没有吧,我记得当时我还怀疑是自己的幻觉,所以仔细检查了一遍的。"
经理舒了一口气,但紧缩的眉头还没有舒展开来。
"要不你就死不认账算了,反正他们也没证据。"经理说。
"这不行啊,"我尽力苦笑着说,"如果只是那一张桌子还好办,但那可是一群桌子,这怎么赖得掉呢?这么多桌子……"
经理抿紧了嘴唇,又叹了一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那就没有办法了,看来……"
"经理,你一定要救救我呀!"我瞬间感觉双腿发软,几乎是哭着说,"这事要是传扬出去,传到学校,我可怎么活呀,我好不容易才考上的大学,不能因为这次兼职就毁了呀!经理……"
"好了好了,你先静静!"经理以恼怒的目光瞪了我一眼。
"对了,如果这事传扬出去,酒店的名声……"经理的声音像蚊子一样。
十分钟的沉默,我们两个的脑子里都想象着各自的未来,为各自的明天担忧。然而我没心情去想其它,顾及自己还来不及呢!
一想到我会因为这件事而登上法庭,面对那些冷眼的观众,听见法官对自己的宣判声,尤其是那一声锤子落在桌上的响声,我就……不仅如此,回到学校,我该怎样面对我的同学呢?……这是触犯校规的事件,我一定会被开除!……我真的不敢想象自己见到母亲时,她的那张脸……!
我将双眼禁闭,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涌出来,可是无论我怎么努力,一切都只是徒劳!
"好了别哭了,你不会上法庭的!"王经理的声音钻进了我的耳朵里之后,我马上睁开了双眼,似乎害怕失去什么。
"你不会上法庭的。"她以十分平淡的语气说,好像这事根本就没发生过似的。
"可是,"我哽咽地说出了这句话,"可是它们说……"
"它们说会告你对吗?"我的话还没说完,经理摇摇头,微笑着说,"那它们怎么还在那里等着呢?它们在等什么呢?"
"可是,"我擦干自己的眼泪,"不是您刚刚让它们在那里等着,然后把我叫到这里来的吗?"
"傻瓜!"经理翘起二郎腿说,"如果它们真的想告你,还会听我这个经理的吗?"
这句话似乎砸中了我脑子内部的什么,不觉得疼,相反,还越来越舒服。
"可是……"
经理拉起了她的右嘴角,似笑非笑地笑了一下说,"它们肯定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你待会过去只要这么做就可以了……"
"不行啊!万一……"听完经理的计策,我有点担心的说。
"怕什么,我就站在门外,"经理以一副不容置疑的口气说,"万一真出了什么乱子,不是还有我吗!"
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么办了。我走出办公室时这样想着,一声敲槌定音的直冲向我的内心深处。
3.
"你们要告就去告我吧!"
我一脚把门踢开,双手插进口袋里,目光直视它们,然后大步走向前去,在旁边用脚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翘起了二郎腿。
"哟,去了一趟经理室,不一样了嘛!敢叫板了!"一张桌子说。
"你经理算什么东西!我们还没说够呢,就在我们面前抢人,她不就是胸大一些吗?了不起呀!"另一张桌子说。
"真是的,了不起呀!"其它的桌子也跟着附和。
我暗自一笑,并努力不让它们观察到。
"我们经理如何,我自然不敢评论,但我的为人,你们还不知道吗?"我假装委屈地说道,"各位姐姐,你们平心而论,我到底有没有做过对不起你们的事!我冤不冤哪!
"哪一次在收拾饭桌的时候,我不是怕饭菜或汤撒在你们的裙子上,不是我给小心翼翼地倒在了该倒的地方!哪一次,我不是怕把你们的裙子给撕破了,我换桌布的时候轻手轻脚的!哪一次,我怕你们换过了的裙子被别人进一步弄脏,再洗出来之后会有物资,不是我给抢先一步抱走的!哪一次,当别的小孩子用你们的裙子擦脏东西的时候,不是我给制止的!我就做到了这种程度,现在你们就为了这点小事就要来害我,天地良心啊!"
一阵沉默,许多桌子都低下了自己的头,但还有些因为站在后面,看不清。
我为自己的高超演技而兴奋不已,差点就笑了出来,但我极力克制住了自己。
它们之中的一个的声音传了过来:
"很抱歉,我们不是有意的,这样做也是逼不得已。毕竟你也说过,如果能一直由你来打扫我们的卫生,我们是非常乐意的,但暑假就要过去了,你也马上就要上学了……你一走,我们的环境就又会和原来一样了。
"从来不被人当人看,虽然我们不是人,难道因为这个,我们就不能获得哪怕是一丁点的尊重吗?唉,为了生活,我们整天要被迫趴在这里,接待各种各样的客人。如果客人素质要高一些,我们还好受一些,可偏偏这样的客人总是万里无一!只是为了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我们就要受到如此的侮辱吗!客人生气了,打我们,我们不能还手;骂我们,我们不能还口;随便拉我们的裙子,甚至直接把我们的裙子掀起来……就因为我们不是人,我们就连这些尊重都得不到吗!这是什么世界!这是什么天理!这又是什么良心!我们虽然不是人,但也不是机器呀!"
之后,我只听见了众多断断续续的啜泣声。我的头不知何时已经埋进了我的胸膛,那众多的啜泣声充满了这整间包厢,我心底的某个角落也不知在何时,隐隐作痛……
4.
"行了,没事了。"一小时之后,经理来到经理办公室,对正坐在一旁的我说。
"那些桌子……"
"全都移到贵宾包厢里了,它们似乎也挺满意的,因为那些包厢一般人不会去。"经理笑着说。
"哦,那谢谢经理了。"我的头还是低着,嘴唇抿得紧紧的。
"没事,"她想起了什么,"对了,这个月也差不多了,剩下的两天你就不用来了,算是给你放假,行吧!"
"哦,是这样啊,"我会意地点点头。
"还有,以后我们这里也不再找男服务员了,想必你也知道原因吧。"经理说。
我尽量避免去看她的眼睛,只是将目光集中在她的鼻子上,然后点头。
"好了,那你现在就可以走了,以后如果有其它需要,我会再联系你的。"
"谢谢经理,再见。"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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