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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三杰”的悲喜人生

“晚清三杰”的悲喜人生

作者: 冯俊龙 | 来源:发表于2022-12-25 00:00 被阅读0次

    “晚清三杰”的悲喜人生

    冯俊龙(文史作者,作家)

    科举场上的不同人生

    道光十二年(1832),湖南湘乡县荷叶塘白杨坪(今湖南娄底双峰县荷叶镇大坪村),曾家老屋洋溢在一片喜气之中。白发皓首的曾星冈公百感交集:考了17次、时年已经43岁的儿子曾麟书终于考中秀才!抚须长叹一番,星冈公转过头来,正想对随父一同参加考试,已经年过20岁,连续考了6次,这次又落榜的长孙宽伢子(曾国藩乳名宽一)勉励一番,但却找不到人影。其实,不用星冈公吩咐,曾家儿媳妇江氏早就在里面一间小屋里劝勉垂头丧气的大儿子:“你比你爹肯动脑筋,你爹考17次才考中秀才,你最多考7次就会考中的。伢子,你已经考了6次,再考一次准中!”江氏果真一语成谶,曾国藩在第7次,也就是23岁那年,终于考中秀才。虽然倒数第二,甚至被考官以“文理欠通”,将文章作为“反面范文”,但考中秀才的曾国藩像忽然开窍,第二年(道光十四年,1834)中举人,道光十八年(1838)中进士,从此踏上仕途,开始一生的起宕辉煌。屡遭落榜挫折的惨痛经历,不断浸润着家族父老殷切厚重的关爱,曾国藩老实本分的性格里藏着不屈不挠,这也让他后来总结出的“打落牙齿和血吞”有了根基。

    曾国藩在科举道路上奋力挣扎时,左宗棠的不幸遭遇却接二连三降临了。先是准备向院试冲刺,一鼓作气考取秀才时,母亲、父亲先后去世,按照朝廷惯例,左宗棠不得不在家丁忧。被耽误了的左宗棠,为了追赶失去的时光,拼尽全力花钱捐了个生员(秀才),以博取举人身份。自以为才华超过诸葛亮,以“今亮”自居的左宗棠,在数千人的乡试中,先是试卷被阅卷官批为“欠通顺”,后来因为道光皇帝庆寿,临时增加录取名额,主考官徐法绩将左宗棠的试卷从数千份落选试卷中打捞出来,却被人认为是“人情卷”。幸好,湖南巡抚吴荣光看过左宗棠试卷之后,大为欣赏,力排众议,这样左宗棠才最终榜上有名。随后,左宗棠在6年时间里参加了3次会试,但每次都以落榜告终。左宗棠的父祖辈都是以文传家、教书为业,再加左父生前“好大义”,带头募捐修建左氏祠堂,耗空了家产,青年左宗棠不能像曾国藩那样,毫无后顾之忧地埋头苦读。左宗棠在精神和物质的双重压力下,决绝地与科举进仕之路告别。“身无半亩,心忧天下;读书万卷,神交古人”。曾国藩在科举道路上愈挫愈奋,左宗棠转而钻研经世致用之学,从此在心中埋下对以科举求得功名的同龄、同乡人曾国藩(曾、左相差一岁,同属湖南籍)的怨懑,也就不难理解。

    和曾国藩及左宗棠不同,年轻的李鸿章像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命运宠儿。在17岁考中秀才之后,李鸿章就被在京中做官的父亲接到身边,不但见了世面开阔了眼界,而且继续在科考场上一帆风顺,年仅24岁(道光二十七年,1847)就高中进士,27岁(道光三十年,1850)改授为翰林院编修,充武英殿编修。20岁的曾国藩还在为考取秀才挑灯夜读,20岁的左宗棠才刚中举人,20岁的李鸿章就已经写下“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欲封侯”的豪壮诗句,走上“遍交海内知名士,去访京师有道人”的征途。无论是科举考试的顺利,还是家庭环境带来的优越,都让李鸿章更加意气风发。没有曾国藩考秀才时的“悬牌批责”之辱,也没有左宗棠考举人时试卷被批文理“欠通顺”之耻,李鸿章心高气傲似乎有特别的本钱。更为重要的是,李鸿章受业于曾国藩门下。这位湖南湘乡偏远山村通过勤学苦读熬出来的读书人,带给李鸿章的不仅是经世致用的才学,还有力撑大清江山的谆谆教诲。

    性格左右人生

    曾国藩一生的真正转折,应该是从47岁(咸丰七年,1857)开始。与太平军久战未决、坐困南昌的曾国藩,忽然接到父亲去世的噩耗,马上上奏咸丰帝,不待回复,迅速回籍丁忧。两军对垒,主帅委军而去,年轻气盛的咸丰帝自然震怒不已。本想借父丧丁忧,和朝廷争取实权的曾国藩,被咸丰帝借机剥夺了兵权,他彻底绝望了。再次捧读书本,曾国藩从浩瀚书海里寻求精神安慰。应该说,是博大精深的儒学解救了曾国藩。他终于幡然醒悟,明强不足、自负有余,刚而过盛、锋芒毕露,这些来自性格深处的缺陷,才是造成今天痛苦和失败的根源。如同拔掉刺入骨头的一根针刺,曾国藩顿时释然。正在这时,时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逆转,太平天国骁将石达开率军转入浙江,围攻衢州,前线战事突然变得紧急。湘军将领是曾国70左宗棠,1875年摄于甘肃藩悉心培育起来的,更愿意服从曾国藩的指挥。在胡林翼等人的大力举荐下,曾国藩再次被咸丰帝下旨请出。此次复出,曾国藩性情大变。接旨之后立即动身,不但遍访湖南抚督,甚至连七品知县也亲自登门拜访。到了前线,对有功将兵,保奏力度空前加大。曾国藩的人生开始了崭新的一页。

    比起曾国藩的仕途失落,左宗棠因为刚愎激烈的性格,差点丢掉性命,处世方式才暂时有了改观。咸丰九年(1859),湖广总督官文接到上谕:“左(宗棠)果有不法情事,即行就地正法。”因参与弹劾官文姻亲樊燮的左宗棠,被官文以“劣幕”反告,眼看就要人头落地,顿感“侧身天地,四顾茫茫”。在湖南政坛,左宗棠虽然是以“师爷”身份参政,但总揽湖南政务,权倾一时,他实际上是在湖南说一不二的人物。樊燮案于左宗棠是祸,同时也是福。差点丢掉性命的左宗棠,在湖湘精英郭嵩焘、胡林翼、曾国藩,以及咸丰身边红人潘祖荫等的一再保举下,最后竟然奇迹般因祸得福,从“师爷”转而成为带兵出征的将领,从此开始一生扬名显姓的辉煌之旅。祁门救险之后,左宗棠在曾国藩的力荐下,迅速登上了浙江巡抚高位。不过,左宗棠很快恢复对曾国藩的讥鄙嘲讽,甚至从厉语指责到肆言詈骂。虽然使曾国藩心里很不高兴,甚至在一段时间内两人不通音讯,但不久之后曾国藩还是摒弃前嫌,仍然不遗余力保荐左宗棠,并在左宗棠平苗乱镇捻军以及收复新疆时,在粮饷、兵力上给予极大支持。左宗棠虽然反感曾国藩的怯懦扭捏、“才钝儒缓”,但还是欣赏认可他的肯任事和有血性,渐次减少直接怒怼曾国藩,后来还褒扬曾国藩“知人之明”“谋国之忠”。

    曾国藩的学生李鸿章少年得志,在青年时期也并非一帆风顺。回乡办团练,在与太平军的战斗中,胜少败多,以“浪战”闻名。后至曾国藩手下,终于历练成才。其中过程,也颇多不平。初来乍到,李鸿章生性散漫,被老师曾国藩以一句“既来我处,唯守一‘诚’字也”严厉训斥;阻挡老师曾国藩屯兵祁门,李鸿章又力劝不可弹劾徽州败将李元度,为此二事,曾、李师徒意见不合。李鸿章辞营而去。圆通慧聪的李鸿章,并未像左宗棠那样飞扬跋扈,即使不在老师身边,依然挂牵着老师,时时写信问候,与老师曾国藩保持着密切联系。不能不说李鸿章能够在冲突激变之时也保持了一丝冷静,对老师的敬畏之心并不因为意见不同而消失。后来,李鸿章因为部将黄翼升去留,与曾国藩据理力争,不肯退让,但在咸丰帝下令让他助曾国荃攻取太平天国盘踞的金陵,却称病不去。为感念老师曾国藩提携之恩,李鸿章宁愿费尽心思敷衍朝廷,也不愿得罪曾国藩半分,不可谓不精明。遇事刚柔相济,善于应变,这是李鸿章与左宗棠最大的不同

    。“智慧”决定人生

    结局咸丰三年(1853),向曾国藩执弟子礼的江忠源被太平军围困于庐州,弹尽粮绝,生死悬于一线。咸丰帝急命曾国藩出兵相救,江忠源也亲自给曾国藩写信求救。但曾国藩回信说,自己的兵勇练得不熟,船炮也还没有准备好,“事势所在,关系甚重,有不能草草一出者”。江忠源孤立无援,自杀殉国,曾国藩此时大呼“呜呼痛哉”。吴文镕是曾国藩座师,二人交往颇多。吴文镕与江忠源一样,在被太平军包围时,曾国藩同样以准备不充分为由拒绝施救,吴战败投塘身死。如果江、吴事件可以说成是曾国藩为顾全大局,不畏人言,那么浙江巡抚王有龄、江苏巡抚薛焕,以及前两江总督何桂清之死,就是曾国藩不惜代价与政敌博弈的结果。彻底扫平何桂清系障碍之后,曾国藩将左宗棠、李鸿章等湘系将领安插在重要位置,为剿灭太平军做好了充分铺垫。

    同治十二年(1873)正月,刚刚亲政的同治皇帝还没有满18岁,忽然接到陕甘总督左宗棠参劾乌鲁木齐提督成禄的奏折,史上闻名的“权家囤庄屠村案”就此被公之于世。朝廷钦命的乌鲁木齐提督成禄,奉旨规复肃州,为西出嘉峪关进取新疆作准备,但成禄连续7年未能攻下肃州。驻扎在甘肃高台县的成禄,不但一再向朝廷索要粮饷,而且在当地屡屡征收摊派。时值秋粮减产,乡民赴县求免。守城兵役不放入城,乡民只好寄寓权家囤庄,委遣代表入城呈诉。成禄闻讯,发兵围剿,将庄内主客士民男女老少全部屠戮。为掩其罪,成禄禀报朝廷,谎称乡民“抗粮不交,聚众谋反”,已经率员“强攻捕拿”,将“抵抗党徒一律肃清”,并为阵亡官弁“请功请恤”。左宗棠在西北平叛,一贯“不问回汉,只问良莠”,以“剿抚兼顾”的措施巩固地方。左宗棠查明高台砂碛严寒,岁收不足,成禄数年勒索,竟杀申诉百姓,还要虚报胜仗,吁请奖叙。于是上奏,将实情奏报朝廷。朝廷发布上谕,将成禄革职治罪。左宗棠为人刚烈狂傲,嫉恶如仇,他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杀机四伏的战场上,提拔培养的对象大多都是忠勇威猛的将兵。他不善于像曾、李一样,为巩固个人权力而大肆培育党羽亲信,而是将赤胆忠心义无反顾地献给了赐予他无上荣光的朝廷。

    在重文轻武的清朝,李鸿章却弃文从武。同治元年(1862),李鸿章率领淮军7000人,由沪上士绅租用商船,开赴上海。淮军布帕包头,满口土话,破衣烂衫,袒背赤脚,手拿刀72矛,犹如乞丐。沪上华洋杂处,洋商富人甚多,看见这样一队人马,不禁有些担心和失望。在老师曾国藩手下历练了几年的李鸿章,再也不是10年前那个从京城奔回安徽老家,专以“浪战”出名、胜少败多,由“翰林”变成的“绿林”。他目睹洋枪洋炮胜过大刀长矛、训练有素强过乌合之众,于是,一面激励手下,一面暗中托在广东做巡抚的大哥李瀚章,购进3000支洋枪,同时请外国洋教官对淮军进行高强度集训。当年下半年,装备一新的淮军,在虹桥、北新泾和四江口与太平军进行三场恶战,李鸿章亲临前线指挥,强令兵将只能前进不能后退,连战皆捷,声名大震。转眼来到同治二年(1863),经过一番周密策划,李鸿章与带领“常胜军”的戈登,以及原太平军降将程学启,在宛如铜墙铁壁、兵多将广、粮裕饷足的苏州城下,设计斩杀了太平军守将谭绍光。因疑惧仍然具有战斗力,并且占据城内要塞的太平军“诈降”,李鸿章与程学启假赐谭绍光手下封王郜永宽等将领官服,借宴请之机,砍杀郜永宽等8名太平军苏州城主要守将。随后,程学启等清军将领以封赏太平军将士为名,让太平军将弁列队进入布置好的场所,逐一斩杀。苏州杀降事件,震惊中外。机巧善变、注重现实、追逐名利的李鸿章,不惜出尔反尔,遇事避其锋芒,善于发现和利用人性弱点,为实现成功的目的,敢于冲破一切束缚,这既为他的人生赢得了很多机会,也让他为大清帝国奉献了常人难及的“智慧”。

    如果一定要用某种动物来形容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根据他们的性格特征、为人处世、个人命运、胸怀格局综合分析,那么曾国藩当之无愧是头倔牛,左宗棠恰如其分是头犟骡,李鸿章实至名归是匹快马。在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晚清,新旧观念、中西文化、闭塞开放、守旧创新交织缠绕,古老中国的辉煌在外洋的“奇巧淫技”凌驾下,显得落魄悲凉。通过苦读深研“圣贤书”,培养出来的“人才”却连家国也难以保住。“夷”风东渐,报国卫教,让曾、左、李这样饱读诗书的儒家知识分子,在内忧外患中终于挺身而出,用他们的胸怀格局,在历史的大书上书写着他们的悲喜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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