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如此的想念一匹马,从来没有!
白日闲暇的发呆时光,算不得深睡眠的浅梦,都有他的影子,痴想着有朝一日还能骑在他的脊背上驰骋飞奔。
可惜与他只是旅途上的邂逅,一别就是一生。
他是我在青海湖畔遇到的一匹马,当时他的主人----一个皮肤黝黑的近似非洲人的藏族男孩儿正拉着他在游人间寻求生意。
那是一匹栗色马,马身没有一点杂毛,闪闪发光,泛着金属般的光泽。颈部的长长的鬃毛优雅的只向右面披散着,中间略长,周边略短,像极了少女离子烫过后的秀发。背部驼着一个黑红格子的坐垫,上面是同样栗色的发亮的皮马鞍。胸部和臀部的肌肉浑圆突起,柔和却蓬勃着力量。四肢健壮匀称,马尾长而蓬松,两耳高高竖起。从他的额头,两眼之间,直到鼻翼之间的脸部的正面,是一道雪白,他左前脚从小腿一直到蹄子也是一道雪白,两道雪白上下平行呼应,有一种高贵不俗的美。
在他前胸和后臀的左侧还分别刻有“八一三”、“230”的字样。
我一下被他俊朗健硕的身姿迷住了,只爱看风景很少参与一些游乐项目的我,突然有了骑马的欲望。
很强烈!
藏族男孩可能看出了我的心思,把他牵到我面前说:大姐,骑马吧,50元不限时,你爱骑多久骑多久。
“好!”我抚摸着他光滑的鬃毛,尽管内心充满着胆怯嘴上却一口答应了。
我在藏族男孩的辅助下脚踩马镫,爬到马背上,藏族小伙松松的牵着缰绳,让马带着我在青海湖畔缓慢的徜徉。
一开始我的身体有些抖,坐不稳。藏族男孩告诉我,马往哪边迈腿,你就往哪边扭身子,让自己身体的节奏和马的节奏相同,就稳稳地了。
我尝试着按马主人教的扭身子,因为胆怯最初几步总是抢拍,在马还没有向右的时候我已经倾斜了,在他向左的时候我却向右了。我找不到重心,紧紧抓住马鞍上的扶手,生怕自己掉下来。
“你这匹马身上为什么有'八一三'、'230'的字呢?”为了让自己不过分慌张,我决定分散一下注意力。
“大姐,你真有心,那么多外地游客骑过我的马,却从来没有人问过这个问题!”藏族男孩看着我,眼里竟闪烁着光芒。
“是么,也许他们没注意到马身上的字。”和男孩的对话让我有点放松,但并没有泰然下来,可我突然发现马好像和我的频率一致了,他找到了我的节拍!
我有点怀疑,我试着不去刻意体会马的节拍,就按自己的节奏有序的晃动。
左、右、左、右,马竟随着我胯部的扭动迈着步子!
“230!”我不由自主的轻唤了他一声,还松开一只手抚摸他的脖颈。
“对,230是他的编号。我这马是一匹退役的军马,他原属于驻扎在青海的八一三部队。”藏族男孩听到我的呼唤,打开了话匣子。而我早已不知不觉间稳稳地坐在马背上,放在马鞍前扶手上的双手,也只是轻握着了。
“部队的军马怎么流落到民间的?”我有几分不解。
“部队的马退役后也要进入交易市场的,我是2010年在马市上花六万元买下他的。”男孩回答我。
“六万元,身价不菲啊!”我又伸出手轻轻的捋了捋230的鬃毛,我的指尖满含着柔情。
“这六万元他早就给我挣出来了,买他的前几年,我舅舅还没结婚,他是个好骑手,和我一起训马,参加赛马比赛,这匹马得了两次第一名,一次拿了五万元奖金,一次给我赢了一辆面包车。”
藏族男孩一脸的骄傲。
“想不到你还是一名战绩赫赫的赛马啊,赛场上你的英姿定是万人瞩目吧!”我没打断小伙,心里这样想着,再次虔诚的抚摸了230的脖颈。
“后来舅舅结婚了,家事多,我又上了大学,家里没人训他了,他也老了。我就放假时带他来青海湖边,拉游人游玩,旺季也能有不少收入。”
“你都上大学了,我还以为你是高中生呢,在哪里上呢?大几了?”藏族男孩一脸的稚嫩,我还真被他的话惊住了。
“在成都,西南民族大学,上大二了!”男孩有些羞涩。
“你挺厉害啊!上中学时就能把马训得那么出色,你自己也和马一样出色!”我不是赞美,是对眼前这个黝黑的男孩子发自内心的欣赏,要知道在我身边的孩子,上初中大多还是温室里的花朵呢!
“我上大学后,有人高价和我买过这匹马,我没舍得卖。”男孩倒转过身子,面对着我说。
“要我,我也不舍得!他是军马啊,又做过赛马,老了,身上的英气还在呢!”我抚摸着这匹马,向对男孩说又像自言自语,我头脑中不由自主的交替着两幅画面,一幅是穿着绿军装的将士,腰配钢枪,骑着他在青藏高原上驰骋;一副是藏民云集,经旗飘飘的赛场上,万马奔腾,230狂奔在队伍的最前面。
不知怎的,我鼻头发酸,竟有要流泪的感觉,在大美的青海湖畔邂逅这样一匹有故事的马,这是我修了几世的福分啊!
“这几年,他不能做赛马后身价低了,也就值两三万了,但我不后悔,会一直养他。”男孩说着,竟然把缰绳递给了我。
“你不牵了么?”我有点诧异。
“我看你骑的挺好的,懂他的步子了,我这是一匹好马,让他拉客实实的埋没了他,难得有游人这么快和他有了默契。你自己自由骑一骑才真享受呢,适应了你还可以骑着他小跑一下,你不想试试么?”藏族男孩满眼清澈,一如纯净的湖水。
“好!”我想都没想就接过了缰绳,这是一种信任,亦是一种懂得,要知道能骑马飞奔我梦了多少年了。
在此之前我曾经有过两次骑马的经历,一次是八年前在野三坡,一位农家大伯拉着自己种地的马揽生意,我抱着女儿骑了几分钟就下来了,与其说是骑不如说是坐,因为马只是往前蹭着原地打转,那匹套车拉粮食的马怕是自己都没体验过载人飞奔的感受。
还有一次是五年前去内蒙的塞罕坝草原,往返一个景点要骑马去,但马主人赶时间赚钱,把我们扶上马勒令抓好,就让马小跑起来,丝毫不顾我们吓得大叫,我抗议要慢点他却以超了五分钟,就按多一小时的价钱相威胁,结果是半个多小时就惊魂不定的到了目的地,却仍以一个小时收费,还把我们一行人屁股大腿颠得生疼,走不好路。有骑马经验的要求自己骑,也被马主人以不安全出了事要赔偿拒绝了。
骑过两次马,但我却从未真正的骑过马,我以为我此生只能在梦里骑马了,穿长衫,跨战马,自由驰骋。
或许是上苍听到了我梦里的碎碎念吧,那次青海之行我恰恰穿的长衫,又刚好遇到了230,天给的缘分!
我接过藏族男孩递过来的缰绳,依旧有节奏的晃动着,我不知道是马配合了我的节拍,还是我找到了马的节拍,总之我们韵律一致。
“你想让他往左转就拉左手边的缰绳,往右转就拉右手边的缰绳,他很听话。”藏族男孩在身后告诉我。
我轻握缰绳,在蓝天、白云间,在碧水、黄花(油菜花)旁悠然的御马而行。我感觉我与230仿佛早就相识,只是久别后的重逢,彼此适应一下就找到了老友的感觉。
我懂他辉煌过后的淡然,平凡之中的贵气。他早已过了征战沙场的年纪,化年少轻狂为闲庭信步;他又身经百战,隐于市井也难掩血脉里的不凡。
我骑在马背上,但我们却在并肩行走。他看水,我亦看水;我看云,他亦看云。同样的行至中年,人和马气场相融。
“230,带我跑一跑吧!”我双腿轻叩一下马身,双手提了提缰绳。没人教我这个动作,但它在我的脑子里,或许是看影视剧留下的记忆,或许是冥冥之中来自前世的信号,说不清。
230小跑起来,节奏轻快,慢慢提步。我在他身上轻微的颠簸,没有恐惧,只有兴奋和畅快。
(游客们都是由马倌牵着慢走的,只有我和230,相识几分钟我们便一起奔跑)
小跑了一阵,230在响亮的口哨声中,放慢步子停了下来。藏族男孩赶过来,原来他听到了主人的呼唤。
“大姐,你可以骑马到湖水里去!”
“我……可以么?”我因为兴奋有些结巴,当然还有点紧张。
“可以,完全可以的!和在陆地上骑法一样,不到水深的地方去,就在浅水处。我这匹马好像喜欢你,他听到我的哨声都是会立马停住的,可他刚才缓缓停下来,你都没有因为惯性前倾,不是么?”藏族男孩这样一说我才发觉刚刚由小跑到停,有230的柔情,而我节奏和他融在一起,竟浑然不觉。
我不由得弯下腰来,搂住230的脖子,脸颊轻贴上去。
“你真好!”我没说谢谢,我相信他懂我的相见恨晚,懂我的惺惺相惜!
我按男孩说的,将右手的缰绳拉紧,230就调转码头。待他正脸对着青海湖,我轻唤一声,他就带我下水了。
在湖水里行走和岸上不一样,在岸上,我听到的是“哒哒”的马蹄声,在水里响在耳边的是水花四溅的清脆,小跑起来的时候水声哗哗,好像青海湖在动情歌唱,而旋律是从我心里飞出来的!
我和230时而驻足,时而行走,时而慢奔。我在他的脊背上,他在碧波微荡的青海湖的怀抱里……
那一刻仿佛世界上只有我和他!
在湖水里嬉戏了一会儿,我便手牵缰绳将他带回岸边,骑马前我摸过青海湖水,尚有几分微凉,我心疼他四蹄和尾巴末梢都泡在水里,时间长了会着凉,骨头里会发痒,一如我用凉水洗菜太久一样。
回到岸边,我和230溜达到藏族男孩和其他马倌寻生意的起点就下马了,尽管他的主人说过不限时,尽管我是那么的喜欢他,但我知道藏族男孩上大学的学费,还有其他的梦想都靠他呢,他把他打理的那么俊美,他亦是懂得这份知遇之恩的,在赛场上,就尽显军马本色为他狂奔,在青海湖畔,就韬光养晦帮他载客,经得起辉煌,耐得住平凡。
对这样的一匹马不可贪恋,只有成全!
我趁他无人光顾,随意溜达的间隙给他拍了几张照,他出奇的配合,连他身上的番号和编号我都拍的分外清晰。
在我离开青海湖畔的时候,230又去载客了,我没来得及说声再见就和他别过了。
怕是一别,就是一生!
但他一直在啊,在我的心里,在我的梦里,在我的每一个白天和黑夜里啊!
我无数次看着他的照片发呆,身在眼前,魂魄早已与他并肩,行走在碧水旁,蓝天下。
这世上的相遇就是如此的奇妙啊!明明是在梦里的,却真切地在眼前了;明明才相见,却仿佛旧相知。
是谁因了与谁的相逢,创造了“一见如故”这个词,它实在是情感里的大美啊,甚于爱情。那是眉宇发肤间细微之处的体察,那是举手投足处不点而通的灵犀,是善良对善良,是坦诚对坦诚,是彼此灵魂的看见,气场的相融!
人生路上, 以赤子之心待人,待山川草木、 猫狗马牛。。。。。。
总有什么 , 值得信。
总有!
230,梦里一阵马蹄声,是我在想你!
短暂的邂逅,一生的相思,不见亦是长相见!
梦里一阵马蹄声,是我在想你 (欢迎点击阅读带音频朗读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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