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不堪回首。
刚结婚那几年，倒腾过好几样小生意，做啥亏啥，索性啥也不做了。
你是一名人民教师，一个月拿六百多块钱的死工资，饿不死，活不好。
现在想起来，当时我俩的生活捉襟见肘，然而却幸福感爆棚，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底气。
每天早上，我都先你起床，把煤炭火敲松，待火苗蹿起来后，给你做早餐。
早餐永远是面条，偶尔，也想不吃面条，吃一样无所谓什么的东西。然而，在那些“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的年月，我终究没有想出来做一样不是面条的早餐吃。
你倒是吃出了五星级吃货的水平：“没想到用泡菜水做面条竟如此好吃，还不放油，我以前没这样吃过，看起来干净得就像一碗白水面，实际上，丰富的口感包裹着味蕾，首先是酸辣爽口，然后是一种浸润到心田的余香，迫不及待再来一口。”
你说，我做的面条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面条，言语间满满的幸福感。
上班前，你习惯性的搂住我，在我脸上亲一下:“我上班去了。”
我点点头，你走后，我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午餐恨不得变着法子把青菜做出肉味来。
幸福是有魔力的，给了我无怨无悔的动力。
有一天，我上厕所去了，厕所在屋背后的地里。你回家没看到我，一个人房前屋后的找，找了两遍都没找到我，你问婆婆我去哪了？从厕所出来，我和婆婆撞了个正着。婆婆笑哈哈地说：“鹏程才半天没看到你，就到处找，刚才还问我你去哪了。”
有人挂念，看不到就担心着急，幸福也不过如此吧。
那时很穷，感情世界却无比富有。我们的生活富得只差钱了。幸福如影随行，从未离开。
现在回想起那如梦如幻的岁月，心里甜蜜，酸楚，淡淡的忧伤，各种无以言说的感觉搅动得心里隐隐作痛。
后来，你考研，辞去了工作，全心全意完成自己的学业，我再一次踏上南下打工的路。
那是一个让人不愿意回想，却又忍不住回想再回想的夜晚。你抱住我躺在床上，开始是悄悄的哭，我知道你为了不让我知道你在哭，一直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又何尝不是？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我用尽全身力气把呼出来的气悄无声息地憋回去，生怕某一口气不听话，掀起什么惊涛骇浪似的。
最终是你这个七尺男儿没能憋住某一口气，放声大哭起来。我趁机抬起一只手，擦了一把眼泪鼻涕，然后深呼吸......
我不能让你看到我难过，一个男人，看到自己心爱的人因为自己的能力不足以养家而被迫背景离乡，对你是一种比剜肉还要痛的伤害。
第二天，在火车站，你的视线一直在我身上，眼神时而忧伤，时而爱恋，时而刚毅，时而温存。有那么两次，我看见你眼里噙满泪水，我借机上厕所，把自己蹲在厕所里哭得稀里哗啦。
那天，我频繁地上厕所，候车室呆了一小时，上了有十来次厕所，也可能是八九次？七八次？不太记得了，只记得每回从厕所出来，你就用红红的眼睛看着我笑。
生活很残酷，幸而有幸福不曾离开。
多么伤感的幸福。
那一年，我在广东，你在云南。没有微信，没有视频，没有现在廉价到可以忽略费用的网络。一个月六十块钱的套餐，可以长途通话一百二十分钟，三百条短信。
我跟你说：“六十块钱，我太心痛了，我以后一分钱都不能乱花。”
你说：“老婆，你辛苦了，让你跟着我吃苦，唉，也不知道有没有好起来的一天？”
“会越来越好的，现在也不差，你在家一月拿六百多，我现在一月能拿两千。坚持三年，你毕业了就更好了。”
“谢谢你，老婆，娶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
“说得那么酸，都十一点了，你睡了嘛，我明天到是周末不上班，你有课嘛。”
“不怕，再聊一会儿，我想抱斗你睡，以前，你都枕在我手弯里睡，现在手空荡荡的，睡不习惯。”
“慢慢就习惯了，多找点事做，你看我上起班就忙得没时间想这想那了，呵呵......”眼泪已经湿透了枕头。
“十二点了，每天和你聊天时间就过得非快，有时走路走着走着就会想起你，吃饭也想，睡觉也想。”
“不聊了，必须睡觉了，你大晚上的还在聊天，不影响到宿舍的同学吗？”
“老婆，我坐在阳台栏杆上和你聊天，我这个手机在宿舍里收不到信号，我没有开灯，外面有路灯。”
十二月的天气，我把自己裹在被窝里，你却坐在阳台栏杆上，我们聊了三个小时了。
我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泪如雨下，发出最后一个短信:“睡了，今晚聊掉了上百条短信，太费钱了，以后每天最多只能发十条短信。”
我放下手机，把自己哭得酣畅淋漓，全身血脉通张，然后带着某种必胜的力量睡着了。
现在想来，那是一种幸福带来的力量吧。爱一个人是一种幸福，为了爱的人而辛苦劳累更是一种幸福。
幸福从来都和我们在一起。
一年后，我辗转到你读书的城市打工，靠我每月两千块钱的收入，在一座省会城市的一个小角落里，我们租了间十平米的空房子，筑起了我们的爱之巢。
我花两天时间在收破烂儿的店里买来廉价烂家具，硬生生把十平米的房间变成了卧室，书房，厨房。那两天，我就像只快乐的小鸟，欢快地穿梭在出租屋和破烂店之间。
是谁说的“贫贱夫妻百事哀”，我差不多见人就想告诉他：“世界上有真爱，和钱没关系，我们就是没有钱的爱情，我们爱得恨不得自己就是对方，我们很幸福，非常幸福！”
时间过得好快！
一转眼，我们吃了上顿谋划下顿的苦日子已经过去十年了。
在这座小城市里，你小有成就，在圈子里有自己的一席之地，钱挣得越来越多，我们有车有房有可爱的儿子。
可笑的是，我经常问自己：“我们穷得还剩下什么？”
有足够剩余的钱已经让我的大脑茅塞顿开，我可以变着花样做早餐，一个月不重样，你却没能把山珍吃出幸福味儿来。
你每天匆忙的上班，匆忙的吃饭，然后一头扎进游戏里。
我每天带着粘人的儿子，一顿晚餐要从早上准备到晚上。欣喜地听到你回来开门的声音，你只用五分钟时间大口把自己的肚子填饱，然后告诉我约了朋友打牌。
我一个人无助的面对孩子的彻夜哭闹，你半夜回来就把自己轻轻地放倒在沙发上，房间都不曾进过。
从此，我们开启了分居生活，可笑的是，你总怪儿子，说他抢了你老婆，你连床都没得睡。
大儿子把这口“抢人老婆”的黑锅背了八年之后，小儿子接下了他手中的接力棒，他才得以沉冤昭雪。
我常常想起以前的苦日子，但是，我们有幸福，现在呢，日子不苦了，幸福却不知去哪儿了。
“当你有了，你就没有了”，那么富有哲理的人生，怎么会落在我身上？苍天百问不应，我也只能独自暗然神伤。
多少个夜晚，当孤独侵入我的身体，慢慢啃食着我的心肝脾肺，我痛苦得仰天长叹，无声嘶鸣，然后疯了一样的寻找通往那个世界的路。
你居然冷冷的对我说：“好日子过不成，自己折磨人，神经病。”
我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可笑，“贫贱夫妻”没有打倒我们，我们却着实被“天长地久的爱情”取笑了一回。
醒悟过来的我，把除了被孩子占有以外的时间，全部拿来学习，走路学，吃饭学，不用睡觉也要学。
说起来可笑，我学习的目的竟然是有当一日能有和你离婚的资本，实在攒不够这种资本也不能让自己输得太难看吧！
这样的生活挺好，充实。我已经感觉不到孤独了，我每天比你还忙，哪有时间孤独？
偶尔，你会睡到这张本该属于我们的床上来，我已经有一万个不习惯的理由：“你爱翻身，爱打呼噜，影响我看书，影响我的一切。
于是，我悄悄溜下床，睡到沙发上去。
前两天，我早早起来做早餐，你睡到了床上。被吵醒的儿子边哭边哄你走开，他说这是妈妈的床，妈妈的被子，你不可以睡，不可以摸。
我莫名的辛酸，你却哈哈大笑。当真已是两个世界的人。
你说，不行，我们得睡回到一张床上来，这两孩子已经把你霸占十年了，现在我连这张床都上不得了。
这黑锅，孩子还甩不掉了？
睡一起？你问过我吗？我花十年时间习惯了一种生活，你让我再花十年时间习惯回去吗？我这是不把自己折磨到体无完肤誓不罢休吗？
所以，想都别想，一边儿去，我的每一分时间都很珍贵，没时间搭理你。
昨天，你身体突然出了状况，踩着生死线回到了阳间，那一刻，我的心痛到无法呼吸。这十年，纵使只把你当个行尸走肉放那，也是能壮壮胆的，如果没了......我不敢想。
幸福说：“我从未离开，是你们自己越走越远。”
我细细斟酌幸福的话，果真，幸福也不曾长腿，如何离开？那么，我们又何必走远？现在开始改变，如果余生还长，来得及；如果余生所剩无几，更要抓紧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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