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实难

2017年，新生魏祥写信给录取学校清华大学，请求学校考虑自己的特殊情况，分配一间独立宿舍，清华允诺，招办回信鼓励魏祥。信中“……人生实苦，但请足够相信……”的文字，也打动了无数的读者，给他们以鼓舞、以力量。

不知道“人生实苦”是不是脱于“人生实难”之语。《左传·成公二年》有一句对话，“人生实难，其有不获死乎？”是楚国大臣巫臣对子反说的。子反因此听从巫臣的劝告，没有纳夏姬。

陶渊明有千古隐逸之阻的名号，其壮年毅然决然归田，终身力耕，衣食不济甚至有乞食之举，也没有回到官场。一千多年里，不知有多少士人内心渴望做个陶渊明，但是陶诗人自己，到老都充满纠结愤慨，其做《自祭文》，有“人生实难，死如之何？”之语，可见隐逸的行为也难以解决内心的问题。人生确实是十分艰难的，死又能怎么样呢？死亡其实是另外一个问题，在死亡之前，人生的艰难太难以应对了。之于陶渊明，人生之难，有生存层面上的困苦，尤其是弃官归田之后；更有立身层面的困境，从俗？独行？守志的方式？这是选择的艰难。两层面的事情纠缠在一起，怎样走，真是既不容易选择更不容易坚持的事情。如果不是真的走过“人生实难”的路径，也很难有真实的豁达。

比如上面那个楚国的巫臣，善于言辞。他在子反面前，先罗列了夏姬的种种不详之事。在已经有几个男人因为夏姬才招致亡身、逃亡祸患的实例基础上，再进一步讲出人生实难的真谛，人生本来就很不容易，哪里有不死的呢？这个逻辑下面隐含了选择，人生已经不容易了，总会死，死也有不同的死法，有价值的，没有价值的。前面好几个男人死的有价值吗？子反这样被带入了价值选择中。巫臣最后再补上一句，“天下多美妇人，为必是？”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人生实难，但是你还可以有别的选择呀！子反在“人生实难”的大困境中，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子反的选择当然不错。但是，从巫臣角度讲，他更是成功的，他成功地引导了子反做出了他想要子反做出的选择。

“人生实难”之于陶渊明，是真实经历的人生困境和真实感慨。之于子反，是对现实世界的一种肯定认知，驱使他在同一认知层面做出一定的价值判断。之于巫臣，是他对社会人生的一个总结，又被他利用为达成自己不可告人目的的一个策略。

巫臣在劝子反勿纳夏姬之前，用了另一套道理说服了同样想纳夏姬的楚王放弃了自己的想法。实情是，巫臣最后又谋划了一番，自己娶了夏姬，逃到晋国去了。

“人生实难”这道题，陶渊明是唯一认真解题的学生。子反是抄下现成答案的学生。巫臣是拿了答案忽悠别人的学生。从一道题的处理里，可以对学生们的品行高下做出判断。然而，我们又会发现，品行的高下与学生们的境遇完全不是正相关的关联，这又验证了“人生实难”这到题实实在在是道难解的题。

台静农晚年好写八字:人生实难，大道多歧。解释了这种实情。人生实难，欲望太多，岔路太多，选择必然困难。

又何况，境遇参差，有些突破本来就是艰难。比如魏祥同学，有些局限生而就是困境。

虽然人生多歧路，各自的局限也并不同，但我们所有人又必须上路。坚持、读书、思考、观察、修正，还要记得清华招办的寄语:但请足够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