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万历二十九年,明神宗朱翊钧正式册立皇长子朱常洛为太子,这意味着持续了二十多年的国本之争就此宣告结束。在这二十多年间,朝堂里因为这件事负罪被革职被拘留的人多达千人,可正当人们以为万事大吉的时候,一封妖书的突然出现却将这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局面又搅乱得天翻地覆!
一时间人人自危,苦不堪言,这就是与伪楚王案、劫杠案等号称万历年间几大奇案之一的“续妖书案”。
一、凭空而出的妖书;
“续妖书案”发生在朱常洛被册立为太子两年后,那时他太子的根基还没有坐稳,便有人想利用这个节点搞点新闻出来。
明万历三十一年十一月十一日(1603年)的清早,内阁大学士朱赓刚走出家门,正打算像往常一样去上班的时候,突然,门前一份题为《续忧危竑议》的揭帖引起了他的注意。
本来,以朱赓的身份,不知道看过多少所谓的才子佳作,如果只是一篇普通的文章根本不可能引起他的注意,但这篇揭帖上的《忧危竑议》四个字却让朱赓想起了一件六年前发生的事关“国本之争”的往事,而那件事的导火索恰恰就叫做《忧危竑议》。
事件的起因要从山西按察使吕坤采集先贤之言,编纂的一本劝诫女性该如何立身行事的《闺范》说起,吕坤的这本书打破了传统社会“重男轻女”的思想,因而一经推出,便在社会上流行开来。
当时万历的宠妃郑贵妃在看到这套书之后极为喜爱,便要求其伯父郑承恩、兄长郑国泰新添“后妃”一门,把她在内的17位后妃作为典范人物写进书中,好以此提高自己在百姓心中的口碑,为国本之争助力。
正因为事涉国本,郑贵妃的举动便引起了那些反对她的大臣们的注意,他们想破坏郑贵妃的计划,但如果直接弹劾郑贵妃又会引起万历的不满,因而这群极为擅长勾心斗角的政客就来了一招声东击西,万历二十五年,言官戴士衡上书弹劾吕坤:“因承恩进书,结纳宫掖,包藏祸心。”
吕坤平白无故遭此诬陷,自然不服,这书虽然是我写的,但你郑贵妃拿去给自己添光,到头来背锅的却是我吕某,这怎么行?吕坤当即给万历上书反驳戴士衡:
“先是,万历十八年臣为按察使时,刻《闺范》四册,明女教也。后来翻刻渐多,流布渐广,臣安敢逆知其传之所必至哉?……
伏乞皇上洞察缘因《闺范图说》之刻果否由臣假托,仍乞敕下九卿科道将臣所刻《闺范》与(郑)承恩所刻《闺范图说》一一检查,有无包藏祸心?”
万历对这事门清得很,自己女人想弄点好名声,结果你戴士衡一点眼力劲都没有,万历知道错不在吕坤,也就没为难他。
万历想把这事冷处理,有人却不乐意了,仅仅过了一年,有人便假借“燕山朱东吉”之名,针对吕坤写了篇名为《忧危竑议》的文章,朱东吉暗自吕坤写这本书的目的是讨好郑贵妃为她儿子上位打下基础,其“虽无易储之谋,不幸有其迹矣”。
这个朱东吉还将这篇文章印在纸上,在京师散播,一时间,京师舆论哗然,街头巷尾都开始议论起这件事来。
眼看群情激奋,舆论越来越不利,吕坤便以生病为由,主动请求辞去官职,万历也没有为难吕坤,在任其辞去官职后,万历又主动宣布,这本书其实是他赐给郑贵妃的。
言下之意:你们散了吧,这书是我给郑贵妃的,跟她没关系,也就不存在吕坤讨好郑贵妃,拉选票的事了。
万历的话,可以说是一锤定音,那么,既然郑贵妃一伙合法化了,民愤总得有人出来解决吧?找谁呢?
万历的想法很简单: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最后,弹劾吕坤的戴士衡、樊玉衡等人,便被万历以“结党造书,妄指宫禁,干扰大典,惑世诬人”为名给贬官发配,做了替罪羊。
正因为有这样一桩破事在前,因而当内阁大学士朱赓在看到这份只有寥寥几百字,通篇采取了两个人一问一答的形式,显得尤为怪异的《续忧危竑议》时,才会瞬间失色:
“有阴谋,这是有人要害我啊!”
据明史记载,该书记载文章一开篇,是两个人在交谈,一个人说现在国泰民安,天下太平,而另一个人随即就反驳了,说现在是暗流涌动,立太子事件虽然已有定夺,但那是迫于沈一贯的强烈要求,很快就会改立福王。于是,先前那个人又问:为什么会改立福王?另一个人回答道:看朱赓和沈一贯。
如果是普通的市井交谈,那就不会引起这么大的动静,但请注意,文章中他提到过两个名字,一个朱赓,一个沈一贯,这两个人的来头可不小。沈一贯,是明朝内阁首辅,而朱赓则是内阁大学士。知晓明朝历史的都知道,内阁是协助皇帝处理国家大事的行政机构,内阁首辅可以说的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当辅助皇权的机构公然反对当朝太子,可想而知,它的后果。在我们看来,这样的事情一般会有两种结果,第一种内阁想造反,第二种有人故意栽赃嫁祸,渔翁得利。
怂得一匹的朱赓,在看到这样的内容后,也不敢想别的,他即刻上书一封给万历,陈述了自己发现这篇文章的经过,并表明自己完全没参与,他愿意辞职以证清白。
当万历知晓此事后,勃然大怒,立刻就差人想要解决此事。但问题的关键就在于,这一次,传播信息的人比第一次还狠,他直接像发传单一样,把同样的内容分发到了京城各处,此事早已传播开来。
二、谁都不是凶手,却互相指责对方是凶手,妖书案撕破了大明党争的遮羞布,展现了大明政坛最丑陋的一面;
沈一贯,在继司礼监提督东厂太监陈矩和朱赓将消息呈报给万历之后,立马上书万历,请求尽快捉拿始作俑者,并表示自己愿意辞官,以示清白。
作为内阁首辅的沈一贯察觉到这件事情不简单,当时他领导的内阁一共有三名成员,他任首辅,前礼部尚书沈鲤、朱赓一同兼任东阁大学士,三位内阁官员中只有沈鲤没有被提及,那么这内容就很有可能是沈鲤写的,他想打倒自己借机上位。
从沈一贯的视角来说,这确实很有理,而他也一直坚信着,于是,他把矛头指向了沈鲤。随即便指挥东厂锦衣卫对沈鲤家进行搜捕,他不仅将朝中沈鲤的亲信清算彻查,还派了锦衣卫登门拜访。
但沈鲤他自己也没想到人在阁中坐,锅从天上来。慌乱间,他也开始找靠山,沈鲤先是找到太子,后来又直接上书万历。
直到最后,万历出面,才制止了沈一贯继续对沈鲤赶尽杀绝的行动。
因为一封妖书,朝堂之上满是惊恐不安,妖书满街都是,传抄者数不胜数,东厂太监陈矩,锦衣卫都督王之桢无从下手。自案发时起,已经过去二十多天,但凶手丝毫没有进展。朝堂之上暗流涌动,各方势力唯恐波及,全国议论纷纷,内阁成员闭门居家办公!
这件事情在当时而言,被触及的利益有四方:
第一方是郑贵妃,因为妖书上提及过他的儿子,而此前的立太子事件闹得沸沸扬扬,他的儿子竟然败给了一个宫女的儿子?有十足的作案动机。
第二方是沈一贯和朱赓,作为内阁成员,了解国家的一举一动,并且妖书上点名道姓,也很可疑。
第三方是太子,朱常洛刚确立太子不久,稳固根基,就有可能凭借这件事来除掉之前拥护福王的人。
第四方是沈鲤,作为内阁成员唯一没有被提及的人,把内阁首辅拉下去了,对自己是极为有利的。
而这四方,很显然都不是东厂、锦衣卫之流敢动的目标,但万历又要求他们赶紧破案,怎么办呢?老办法:找替罪羊。
找替罪羊,是一件技术活,背景强得罪不起,随便找个人,万历那里又不满意。
针对这一问题,大明朝各个派系开始想方设法往对方身上泼脏水,例如沈一贯为了指责沈鲤是罪魁祸首,他先是将沈鲤得意门生礼部侍郎郭正域陷害入狱,在对其进行迫害的同时,还抓住与其关系密切的名医沈令誉、名僧达观,并对他们施以酷刑,想让他们把罪名推到沈鲤一脉身上。
后来,在泼脏水的计划失败后,沈一贯等人又试图对沈令誉屈打成招。
而此时,锦衣卫内部同样的戏码也在重复上演,当时正四品在镇抚司掌刑的锦衣卫都督周嘉庆恐怕万万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在熟悉的地方一次次体验自己熟悉的刑罚,只是主角换成了他。
他的同僚锦衣都督王之桢、千户王名世、王承恩等四人,以怀疑妖书是内部人所为为由,便借机罗织罪名打压周嘉庆,致使其最终被革职为民。
(妖书书影)
三、欲渐掩埋的真相
沈一贯打压异己的派系斗争搞得很火热,但万历并不傻,周嘉庆也好,郭正域也罢,都不是让他满意的答案。
在事情发生的第二十一天,案件出现了转机,根据群众举报,一位叫“皦生光”的书生引起了锦衣卫的注意。
皦生光这个人之前曾敲诈过很多人,当衙门在翻看此人生前的记录时,发现他曾有过案底,甚至他曾还威胁过一个大人物,那就是郑贵妃的弟弟—郑国泰。
种种迹象似乎表明他就是凶手,很快皦生光便被捉拿归案,交给三司会审。但是这时候事情有变了,在刚开始捉拿归案的时候,他曾招供过,说自己憎恨郑国泰,因而故意写妖书报复,但到了三司会审,他却否认了。
古人判案,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屈打成招即可,古人同样讲究证据+犯人认罪,这是有严格的司法程序的。
所以,哪怕是锦衣卫管卫事左都督王之祯在对比过皦生光和妖书笔记类似,但皦生光翻供的情况下,他提交的《为奸逆子证颇明,笔迹大类,畏罪展转,乞勑会审以昭大公、以明国法事》也没法让万历满意,万历阅后只是下令:“再审”。
而这边的沈一贯和朱赓作为妖书案的嫌疑人顿时就不妙了,本来马上就可以还自己一个清白,可到了关键时刻掉链子。但他们的权利还是好使,想借此机会拉沈鲤下水,因为在他们的心中就是沈鲤栽赃他们的,虽然万历出面了,但嫌疑还在。
于是他们找到了刑部尚书萧大亨,在审讯的时候诱供,让秀才说出幕后操纵的人,坑沈鲤一把。可皦生光却死也不肯说,审讯来审讯去,一句:无人指使,不认识什么沈鲤、周嘉庆。
案件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可将三法司的人给急死了。开审休审,休审开审,不间断。没有人敢站出来,连沈一贯和朱赓也避之不及,不再来参与,这样一个反复无常的人,谁也不知道会不会突然叫出当庭一个人的名字。一时间,案件没了进展。
皦生光本人反反复复,他并不承认自己写过《续忧危竑议》,只愿意承认写过妖诗诬陷郑皇亲即郑国贤。
皦生光的行为激怒了一干等着他背锅的大佬,那些人便抓住他的妻子赵氏、妾陈氏、儿子皦其篇进行审问,可审来审去,得到的结果却不过是皦生光诈骗及刊刻诗板、捏造谣言的事迹,不能说和写《续忧危竑议》毫无关系,只能说一丢丢的关联都找不到。
几番会审,皦生光“口若悬河,止认妖诗,不认妖书,虽严刑再四,其冤愤之状愈辩愈硬,众官无一难者,故审官不敢四奏”。
这个结果,搞得东厂、锦衣卫相当紧张,根本不敢上报审判结果。
皦生光一日不招,他和自己的家人酷刑便无停止之日。
没日没夜地审问用刑,让皦生光彻底意识到自己紧咬牙关,只会让家人更痛苦,万历三十二 年正月初八这天,皦生光在否认东厂、锦衣卫诬陷的其他人是自己同伙的情况下,独自承担了所有指责。
万历三十二年四月,皦生光被押赴到了刑场,凌迟处死。这一案件才真正告终,但知道的人都知道,他只是个替罪羊,到底替谁的罪,可能只有那个被历史掩埋的凶手才知道!
文/小岑爱干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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