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正确选择忠诚

人人都想别人对自己忠诚，组织也不例外。对于个人，忠诚是人际关系进一步升温的基础；对于组织，忠诚是决定了一个人职业发展的天花板，一个人的能力越强，组织对他的忠诚度要求就越高。但是忠诚是有限度的，它跟很多人以为的不一样。

讲忠诚，就要从衰败讲起。成功的时候，狗屁都是金玉良言，这个时候谈忠诚没意义，因为没有考验就没有忠诚。只有当衰败来临时，经验都变成了狗屁，这时才有忠诚可言。

讲到衰败，任何组织都不可能幸免，大多数组织从衰败走向衰亡，只有极少数能从衰败中重新走出来。面对组织衰败，个人有两种选择：一是用脚投票，退出；二是用手投票，呼吁，要力挽狂澜让组织重回正轨。

退出是一种经济选择，它不针对任何个人，也不主动去说服他人，不造成正面冲突，用退出的方式迂回地表达个人意见。

呼吁则与退出相反，它是一种政治运动，它主动表达意见和诉求，并去影响他人，影响最后的结果。它既可以是微弱的表达，也可以是激烈的抗议。

表面上看起来只有两种选择，但著名学者赫希曼在其名著《退出、呼吁与忠诚：对企业、组织和国家衰退的回应》中展开了两者之间所有可能的组合。大概有以下这些组合：

第一种情况是退出不呼吁。退出非常方便，几乎没有退出成本，不存在任何限制。比如你去商场买衣服，觉得质量不行，此时你就会选择换一家店再买，而不是要求店家必须生产出质量好的衣服。你只会选择退出，不会选择呼吁。

第二种情况是能自由呼吁，则减少退出的概率。有些人通常先呼吁，看看能否引发改变，实在不行了才选择退出。呼吁的成本、被听见并引发改变的概率、退出的成本，都会影响与呼吁有关的决定。能发言，呼吁有人听，有人回应，就有不退出的理由。

第三种情况是呼吁没用，只能选择退出。例如你非常喜欢某个品牌的商品，但是它的质量越来越差，你很痛心，你一而再，再而三跟它反映，却石沉大海，你能怎么办？还是换一家吧。

第四种情况是允许退出，则会减少呼吁。所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但凡有选择就不会在原地死扛。这是从个人的角度出发来说的，从组织的角度出发来讲则另有妙用。《孙子兵法》在军事篇中讲到，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勿追，意思是包围军队后必须留下一个缺口，让对方有条逃命的路，这不是出于慈悲之心。这是因为对方有逃生的机会，才不会破釜沉舟地跟你拼命。

第五种情况是不允许退出，只能选择呼吁。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家庭、民族和国家，这些是个人无法选择的，退出的成本也极其高昂。如果不能完全退出的话，要扭转衰败，只能选择呼吁。

第六种情况是不允许退出也不许呼吁。这种情况非常极端，矛盾全部内置，完全被压住，没有释放的通道。如果系统坚不可摧还好，矛盾可以慢慢化解，但是大多数情况却是土崩瓦解。

忠诚就是人们在面对组织衰败时的一种反应：本来可以退出但不立刻退出，而是选择先呼吁。有时候退出本来是一个成本最低的选择，而呼吁则要付出成本，甚至是巨大的成本。因为忠诚，这些人抑制自己退出的倾向，本可以首先退出，却选择呼吁，殚精竭虑，为组织寻找出路。

忠诚以它独有的方式塑造退出与呼吁的逻辑：

第一，忠诚不是信仰。忠诚保有理性，而信仰则不一定。忠诚是坚信自己所处的组织哪怕是犯了错误，最终也会回到正轨。信仰则什么都不需要，取决于个人的价值观。

第二，忠诚又往往显得非理性。放弃退出，选择呼吁，最深层的原因是他认为组织要走向正轨需要他尽一份力，以为自己的呼吁是举足轻重的。但是很多时候，再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

第三，爱国主义必然是普遍的。国家之间有鸿沟，个人几乎没有退出的可能性，不爱国就没选择。

第四，底层比顶层更需要忠诚。顶层没有退出的选择，而底层则存在向上的流动性。例如，对服务质量敏感的人，在高质量服务的质量下降时，这些人无路可退，因为他们不愿向下走，只能选择呼吁；相反，如果低质量服务的质量下降时，这些人则会往上流动，只留下对质量不敏感且剩余较小的人群，后果就是劣质服务会越来越劣质。优质服务因为有内部的呼吁，对质量的下降还有制衡，而劣质的服务因为没有制衡，最终走向了衰亡。

第五，忠诚幻灭会带来更大的杀伤力。个人忠于集体，通常以退出相威胁，以求改变。而如果他们最终失望退出，则不会选择沉默，而会大张旗鼓，比退出时带来更大的杀伤力。例如，当品牌的忠实粉丝选择退出时，总是反戈一击，有时候甚至是致命一击。

个人的退出、呼吁和忠诚与集体之间的关系，赫希曼在书中做了精巧的梳理，但是，最后他说，没有确定的解。个人选择与集体行为之间的一切都是动态、交互影响的、因人、因时和组织而异的。在忠诚与背叛之间，每个人和组织都有自己的抉择，一切皆有可能。那应该如何正确选择忠诚呢？

对于组织而言，一个组织想要基业长青，不能过度长时间依赖一种纠错机制，要有意识地把另一种纠错机制发掘出来。例如，企业想要留住优秀的人才，就要创建一种让他们舍不得退出或退出成本高昂的机制，而不是抱怨他们背叛组织跑到竞争对手那里。用利益而不是道理来留住人才。

对于个人来讲，要明白有些事情我们无法改变，既然无法改变，如果有更好的选择那就不妨退出。同时也要知道有些事情我们无法真正彻底地退出，越是属于社会公共品的东西，我们就越无法从中退出。这个时候，我们只能选择呼吁，尽最大的努力去改变。失败是人生的常态，人生很长，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忠诚，只要问心无愧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