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杨
傻子杨是西北有名的神经外科专家。上高中时，我们都称他“傻子”。
高一时，我和傻子杨是同学，前后排。他打篮球，我帮他捡球；他练气功，我跟着学；吃饭的时候，我在前面挤，他在背后推，打到饭菜，一人分一半。不过，我总是多点，他总是少点，他从来不觉得吃亏，总是吃得乐呵呵的。当然，我也丝毫没有沾他便宜的念头，谁让我们是“兄弟”呢？
他的旁边是小舒，一个皮肤超白的女同学。那时候，大家学习大多很自觉。晚上十点，学校熄灯，但没有一个人离开教室，都点上蜡烛，自觉地学到十一二点，然后，各自回宿舍睡觉。傻子杨在学习上很有一套，总是瞧见小舒侧着头，就着烛光和傻子杨问这问那。
“傻子杨，小舒和你说什么悄悄话了？”我们有点不怀好意。
“哪有啊？别胡扯，只是学习！”这，我们绝对相信，除过学习，傻子杨也只有学习。
我们同样来自山里，他北山，我南山，除过学习，什么都不懂。
高二分班，我和傻子杨学了文科，小舒的教室和我们一层，她选学了理科。
夜自修继续。十点钟熄灯继续。小舒每晚的到来也继续。只是，他们不再一人一根蜡烛。十点钟后，教室里烛光融融，每个人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小舒静静地坐在傻子杨对面，两个人，一根蜡烛。她用白皙的手指绕着垂下耳际的鬓发，再望着傻子杨，看得呆呆的。
“出事了！出事了！”一个夏夜，外边电闪雷鸣，大雨瓢泼。小戴激烈地拍着教室的窗户，朝着傻子杨猛烈地挥手，叫他出去。她是小舒的挚友。
傻子杨慢腾腾地把目光从书本上移走，很不情愿地打开门，走到外边。
“小舒出事了！快！我们去找人，她是因为你！”傻子杨一个激灵，出事，什么事？跳江？为了我，和我有什么关系？他完全懵了，不过，找人要紧，他二话没说，跟着小戴，骑着自行车向汉江边冲去。
今天是小舒生日，小舒高二后就租房住在了校外，有人说她有了男朋友。他想起她今天喝了很多酒，喝着喝着，还哭了。这一切，他完全看不懂，吃完饭就骑车回来了。
幸好，人是找到了，她原本想跳的，最终还是缺了点勇气，只是在大雨之中，沿着汉江边走来走去。找着她时，雨和泪让她全身湿透，她蹲坐在雨里，几乎完全失控。
这以后，小舒再也没有出现在我们教室。我们也几乎淡忘了她。
后来，发榜了。我和傻子杨都考上了不同的大学，小舒本来就成绩不好，她上了部属的一个中专。
前不久，我和傻子杨通电话，询问：“专家杨，你知道小舒那夜为什么要跳江吗？你后来遇见他过吗？”
“后来我才知道，从高一到高二，她一直喜欢我，可是，我什么也不知道。最后，她出于报复心理，随便找了一个男朋友，可是，她又不喜欢他，生日那天，看见我，再想想自己的任性，最后，她决定了跳江。”
“你后悔吗？”
“是的！后来，我上大一，她给我写了一封信，信上只有一个字，一个大大的问号。尽管如此，我完全读懂了她要说的话。于是，我就按照那地址坐火车去了。那是冬天，雪刚停不久，她们所处的地方在一个大山里，她的学校和工厂合二为一，都在大山的肚子里，我找到她的时候，她一点也没有吃惊。我们就并排走在那山谷的集市里。她穿着一件浅米色的棉大衣，耳边的头发还是卷卷的，冷风吹得我的脸生疼。那天，她请我吃了那里最好吃的面皮，她没有吃，只是看着我吃，眼睛一眨不眨。”
“再后来呢？”
“第二天，她带我去山顶的一个大湖里滑冰，我们手牵着手，那是我们第一次牵手。她仍旧是那件浅米色的大衣，鲜红的围巾，那冰有四五尺厚，我们时不时摔在那冰面上，那天清晨，空气好清香，我们的笑声传得很远很远。”
“再然后？”
“她对我说，她有男朋友了，是他们学校的体育老师。年底就结婚。说这话时，她的眼睛是湿湿的。后来，她送我去车站，上车。车缓缓地开出，她站在那里，望着我，一动不动。我趴在车后窗玻璃上，盯着她看，风吹起她浅黄色的卷发，吹起她的红围巾，她好像站成了一尊雕像。周围是雪，是裸露的黑色的山，她分外显眼。”
“叔叔，吃糖！我忽然听见一个小女孩的声音，我回头时，小舒早已成为一个小点。我被这喊声惊醒，原来，是一位好心的老奶奶看见这一切，叫她的孙女来劝我了，蓦然我才发现，我的眼里脸上全是泪水……”
“你呀，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真是一个傻子！”我暗骂他一句，捶他一拳。他呵呵一笑，满是悔意。
傻子杨后来学了医，上大学的时候，仍旧被人称作傻子，原来，为了搞清楚神经纤维的连接方法，他居然去买了一大串老鼠，砍下它们的尾巴做显微实验。
唉！他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傻子！”其实，每个人都有故事，每个人的故事里，都会有一些傻乎乎的事，真是因为这些事，才让我们更成为人。
2017年08月05日
老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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