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

      我家兄弟姐妹七个，一直觉得二哥是最苦的，一直想写一篇关于二哥的文章，但却不知道该从哪里下笔，二哥的苦难有很多种原因，也许从他出生就注定了。

          二哥属马，出生于1954年，正处于新中国成立初期国民经济的恢复发展时期，刚刚解放的农民还没有完全解决温饱问题。二哥的苦难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就决定了他一生的奔波劳碌。1958年前后，全国出现大跃进、大炼钢铁，赶英超美，于是老百姓把家里的锅、铲都拿出来炼铁，跑步进入共产主义，家里不再开火，大人孩子全部吃食堂。二哥的童年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度过的。记得母亲曾经说过，1958年消灭韩贾店。我们韩贾店村在大运动中整个村子并入旁边的村子，大人们为祖国的钢铁事业热火朝天，孩子们全部集中在学校。二哥的年纪只能上幼儿班，在学校呆了一段时间，老师让母亲把二哥领回家去，说这孩子有“大肚皮”，吃了饭不活动，每天就蹲在墙根下。母亲把二哥领回去，每次吃饭时大人少吃几口，让孩子多吃几口，没经多长时间，二哥就活蹦乱跳，恢复了儿童活泼好动的天性。母亲说，二哥没有“大肚皮”，其实就是饿的。

          记得母亲说过，二哥从十几岁开始就走出村子揽活计，他像《平凡世界》里的孙少平，却没有孙少平的文化和见识，他尝遍了人生的苦难，却也因为自己年轻时的一些选择，带来了他生活里的一些困境。二哥的生活如他的属相，一路奔波，从未停歇。他应该属于周围村子较早出去打工的农民，拉过煤，赶过驴车，收过废品，卖过山货，做过各种小生意。那些年谁都不知道他是如何熬过来的，只知道他受了不少苦。也许对二哥来说，干过的这些最底层的活儿，都不算是什么，他真正的苦难，是从他失败的婚姻开始的。

        由于家里兄弟姐妹多，父亲身体羸弱，家境贫寒，二哥到了适婚年龄，家里还没有任何家底，更没有为他结婚的房子。二哥是在焦作做驴车脚夫时认识了一个陕西女子，在当时也没有领结婚证，算是事实婚姻。两个人生了两个儿子，在小儿子出生后不久，两人感情出现问题。二哥带着大儿子回了老家，后边女人带着小儿子跟了过来。应该说他们回到河南老家后曾经过了一段幸福生活，但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女人说是要回陕西办事情，结果却和村里的另外一个男人跑了。二哥知道后很气愤，带着两个儿子要去找自己的女人，想为挽回自己这个家做最后的努力。1986年春天的一个早上，我当时上初中，放学回家，看到三姐抱着小侄子，问三姐，二哥不是要带两个侄子去找他们的妈妈么，怎么小侄子没走？母亲出来说，二哥要带两个孩子走时，当时才一岁多的小侄子哭着不走，二哥实在没办法，领着5岁多的大儿子去了陕西。二哥到陕西后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家里人谁也不知道，只知道二哥几年内都杳无音讯。1989年夏天，父亲病重去世，三个月后，大哥也因为一场意外去世，那年年底，二哥回来了，带着现在的二嫂。我不知道二哥当年回来后是什么心情，离家几年，再回来没了父亲，没了大哥，走时才牙牙学语的儿子已经5岁多，看着自己的亲爸爸露出陌生的眼神。

      后来陆陆续续知道，二哥到陕西时，女人已经和另外的男人过上了日子，二哥几经努力无法挽回女人的心，最后上法庭判离婚，大儿子被判给了妈妈，二哥孑身一人，被人抢了媳妇，又没有了儿子，我不知道二哥当时是如何熬过了那些苦难的日子。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现在的二嫂，一个流浪在外的男人，终于又尝到了家庭的温暖。二哥认识二嫂时，二嫂的前一个男人生病去世，家里一贫如洗，一个女人带着两个未成年的孩子艰苦度日，需要一个男人来撑起摇摇欲坠的家。  二哥前一段婚姻失败，一个人漂泊在外，伤痕累累的心也需要得到抚慰。可能二哥二嫂之间谈不上什么爱情，但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两个人可以说是相依为命，惺惺相惜。经过几年的艰苦努力，二哥和二嫂在陕西的家也逐渐熬过了最苦难的日子，那边的儿子、女儿也相继成家。留在老家的小侄子一直由母亲抚养长大，在老家成了亲，在省城郑州也有了一份还不错的工作，去年又生了个小儿子。二哥也终于看到了自己生命的延续。

        回顾二哥的大半生，一次失败的婚姻，使他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变得四分五裂，两个儿子一个跟了妈妈，一个留在了老家。今年夏天，小孙子满月，我们都回了老家，当年跟着妈妈走的大侄子也回来了。一家人团聚，流了不少眼泪，毕竟有血缘关系，虽然多年不联系，二哥对他的大儿子还是很牵挂的。唯一不圆满的是，1981年出生的大侄子，至今未婚，在外地打工。多年来，二哥一直留在陕西农村，由于生活贫困，他把继子、继女养大成人并给他们成家已经耗尽了全身力气，他没有过多的精力和经济来关注留在老家的小儿和老母，对已经判给女方的大儿子更是无暇顾及。我想二哥的内心对老母亲和他的儿子们是有愧疚的，站在二嫂的角度，我觉得二哥是伟大的，他舍弃了老母亲、亲生儿子和同样年幼的弟弟妹妹，却把继子、继女养大。站在母亲、侄子和我自己的角度，我觉得二哥是无情的。多年来我内心对二哥是有埋怨的，因为在父亲去世前后的那几年，我们家也很需要二哥这样一个男子汉来支撑，他把幼子留给我们，父亲去世时找不到人，幼子需要爱时，他不在身边，老母亲需要照顾时，他回不来，他把自己的责任就这样一股脑塞给三哥和我，从没想过我们当年都还未成年，能否抗得住那么重的责任。父亲和大哥去世后，他是我们的大哥，长兄如父，可他那时正陷在自己的不幸中，根本无暇顾及我们。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慢慢理解了二哥，因为境况不好，他经历了太多的苦难，当他无力应对生活的窘迫时，不得已把儿子托付给老母亲，当面对继子和亲儿子的选择时，他只能把继子的事情放在前面。我们都是他最亲的人，有剪不断的血缘关系，当生活让他无法兼顾，只能做出取舍时，他只能舍出我们，维护好和继子、继女那边的关系。苦难的原生家庭对每个人都有影响，有些人可以抓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拔出来，有些人则需要有人帮助才能脱离原来的苦海。二哥应该就属于后者，他紧靠自己的力量无法把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安排的很好，他做出了取舍，他需要我们的理解，需要我们帮他脱离苦海，做他坚强的后盾。如今我们都已经长大，二哥的背后有亲儿子，有亲兄弟，有亲妹妹，我们都是他的依靠，也希望我们伸出的手，能够给二哥苦涩的心灵带来一点点慰藉，希望吃了太多苦的二哥，后半辈子能够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