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洗衣的石头,乡下人叫石头步子。
每个村庄浓密的树荫旁都有几口池塘,洗衣石就摆在岸边,或长或圆或方,挨着岸也挨着水。看上去有点坑坑洼洼的石头,像乡下人的脸庞,摸上去还算平整,它们曾经都是有棱有角,被时光的砂皮,也被一双双粗糙的手、沾满汗渍的衣服打磨光滑。
同样去打磨的也有我们嫩嫩的屁股。
生在乡下,母亲爱干净,一点也容不得我赤条条的身上、乱糟糟的头发里有灰濛濛的泥土,灰尘。收工回来见我身上邋遢总是先“唠叨”一番,然后拎着我的胳膊,像拎只小鸡似的拎到河边去清洗,肥皂水经常辣得我眼睛红红的,那白色的沫有时顺着食道流入腹中,怪味怪味。也有时顺便拎着菜篮子,洗菜时她就把我放在浅水边坐好。我就比较自由,水刚好淹过我的肚脐眼,许多小鱼儿在我的身边游来游去,像要舔舔我身上的咸味,这让我早就忘记了母亲的责怪。尽管我的心在扑扑跳,但不停拍打着水面的小手,水下慌张乱踩的小腿掩饰不住幼小的欢乐。
时间久了,我就越发喜欢邋遢,似乎只有这样母亲回来才会带我去河边。那时我还是个摸着墙走路的孩子,只知道在家的周围玩,稍远一点的隔壁几家也不敢过去。汪家的大黑狗比我还高,声音大得吓死人,我远远的偷偷地看它一眼,不敢和它对视,我怕它顺着我的眼光追过来,我知道自己跑不过它。
越大越发喜欢夏天。夕阳还挂在西天,我便被左右隔壁的大孩子欢叫声吸引,跟着他们跑到村中央的大河边。但我不敢下水,坐在石头步上,看他们将平展展的河面搅起一座座小山丘,一条条涧流。本来还在河里悠哉悠哉的鸭子,慌忙扑打着双翅,鸭掌像划过水面似的急吼吼地钻到西边的小沟里去了,来不及逃的干脆躲到岸边的树根边,荡荡悠悠,闪动着惊恐的双眼,瞅着这群不速之客。
我渐渐忍不住,小手插到水里,跟着撩起的是一阵阵细雨,落在头上,背上,也落到如花盛开的心上。手酸了用脚,像锤洗衣服的木棒,一上一下,一起一落,叭叭叭叭声中,水花四溅。玩到极致,屁股便离开了石头,人试着在水边站起来,心里还是害怕。转过身子,慢慢弓起腰,待到脖子挨到水的时候,手伸出死死抓住石头的边缘,然后摇晃上身,脚也像水中的孩子一样拼命乱蹬,奇妙的是,一蹬身子便飘起来。这还不过瘾,手臂伸直,身子向水中飘去,手臂弯曲,身子又缩回岸边,来来回回,拉大锯似的。
从这石头步边渐渐游向深水,鼻子被水呛过,眼睛被水刺激过,胃壁被水清洗过。但没有惧怕过,乡下的孩子们都是这样炼出了游泳的本事,从浅水游向大江大河。
现在的河边没有石头步子,河岸垒起了平整,光洁的石块,整齐划一的栏杆。它们阻挡了青蛙地弹跳,也阻挡了孩子的脚步。在夏天,许多孩子去了游泳池,我不知道的是,他们长大了能不能畅游大江大海。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