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京的东边是一座荒山,前些日子下了场大雪将整片山岭覆盖,在这一片白茫茫中,这破烂不堪的庙宇倒尤为显眼了。道长走近庙中,脚下蒲草散乱,一少年烧着柴火取暖。他衣着寒酸身边却有一只悬丝木偶,一尺大小面容精致。
道长在少年身旁坐下,“我找了你许久。”
少年不语,只是将木偶置于怀中,摸了摸它脸上的印记。那印记仿若刻在木偶体内,红色的裂缝细细蔓延左边脸颊。木偶忽地瞳孔放大眼眸转到右眼角来盯着道长。
道长还是小道长的时候就认识了少年。彼时少年有一劫难,老道长便让少年待在这道观里,十年不出世方可免灾。少年在这道观里万般无聊,便天天捉弄年长他几岁的小道长。小道长一心修道对少年不予理会,少年缠了几日见无效果便恼了,撕了小道长的书,又重复着往日嘲讽的话语,类似什么你练的不过是骗人的把术,就是他爹没脑子才把他送进来;又说你学这么认真也赚不了大钱,还不如好好哄哄他,到时候让他爹给小道长个官当当等等。
小道长直接拿了符将他禁言,见少年神色惊惧才面无表情道:“爱信信,不信滚,别打扰老子飞升。”
少年一根手指指着小道长颤了颤,蹬蹬蹬就跑了。晚上老道长来找小道长,语重心长道,“道系讲究的是什么?是心啊,以慈悲心普渡众生,即便那少年行为举止粗鲁了点你也不能动手啊。”
小道长面无表情反驳老道长,“这是佛系吧。”想了想又道,“师父,你是不是又拿人家钱了。”
“咳咳”老道长摸了摸胡子,支支吾吾道:“徒弟你吃饭了没有?”
“……”小道长沉默了会,“师父,我们跑路吧,这人救不了。”
老道长顿时叹了口气:“不能救也得救,他爹太厉害了,没办法啊。”
于是小道长又忍了少年三个月,因为三个月后少年就走了,准确地说是被他爹带走了,再准确的说是少年以死相逼要挟他爹带他走,随便带上他俩。
老道长想抢救一下,“你是对我们的服务不满意吗?其实还可以改进的,你知道你出了道观有多危险吗?”
少年趾高气扬:“反正我爹说了你们得保护我,快跟我走,我还要继承我家的皇位。”
老道长点头,让少年给点时间让他们收拾一下。少年不太情愿应了,让他们快些。老道长扯了小道长就密道跑,“完了完了,徒弟我们快跑路吧。这道观本有祖师爷术法镇压邪祟,那少年安心待着还可保他性命破那劫,如今好了,非要跑出去作死。”
大概是孽缘,三个月后小道长又见到了少年,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老道长把少年带回来的时候,很是纠结了一番,“早知道当初不拿他那么多钱了,现在他爹死了放任不管良心不安啊。徒弟啊,我们还是带着他吧。”
小道长瞧了瞧少年,少年一身衣服破破烂烂,脸上满是脏污,怯弱的躲在老道长背后。他突然觉得老道长挺厉害的,这样也能把少年认出来。小道长点头,“都听师父的。”
老道长虽年长小道长许多岁,但天赋远不及小道长的。少年那劫难或许小道长可以做到,思及此老道长委婉道,“徒弟啊,这少年感觉也活不长,这些日子你要不对他好一些,将来超度时也方便些。”
小道长沉默了一会儿,应道:“……都听师父的。”
不知道少年是不是因为那场望京之变受了刺激,整个人变得沉默寡言宛如一个自闭症患者。不过依然喜欢缠着小道长,具体行为大概是像个木桩子一样伫在小道长身边。
有次小道长出了趟远门,回来的时候见少年坐在小凳子上巴巴的望着他。小道长尽量语气温和道,“你怎么了?”自少年性格突变,温顺的性子让小道长感官了不少,时间长了到有了些感情。
“你去哪儿了?”见小道长回来了,少年就忍不住委屈,“我等了你好长时间。”
“炼道”简短回了少年,小道长将他拉起来,“你怎么不和师父呆在一起?”
“师父说他要出去办事。”少年语气认真,“他让我等着你。”
“等我做什么?”小道长笑,见少年又不说话了,他轻咳一声转移话题,“我去看看师父。”
少年拉着他的手不放,小道长便领着他一起。
到了那个地方他就后悔了,他真没想到老道长会来这种地方,周围的姑娘穿着清凉分外热情。他冷着脸捂着少年眼睛一路拖着少年到老道长那里。
老道长和一女子在一处,那女子分明是邪物,他欲动手老道长却拦住了他。他见老道长没有被邪魅蛊惑,便黑了脸。
老道长有些尴尬,“徒弟,你怎么提前回来也不说一声……”见小道长脸色越来越黑,他改口,“你听我解释。”
小道长对头,“你说。”
老道长叹口气,“这件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小道长冷道。
女子捂嘴笑,对老道长道:“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这性子。”
经过老道长一番解释,小道长缓和了脸色。这是一个狗血恋爱伤痛玄幻的故事,大概就是本来老道长年轻的时候有个初恋,可初恋不是人啊,这种跨种族恋爱让老道长很是纠结,这一纠结初恋就死了,没想到现在还能见到活着的初恋。
小道长沉默了一会儿,“师父,你想死灰复燃?”
“……”老道长尴尬,“我只是来见见她而已。”
老道长看着女子,“你多保重。”说完就将小道长和少年推出去,“走了,回家了。”
“沈青言,”老道长顿住脚,女子的声音一如当年娇媚,“我不怪你了。”
小道长道:“师傅,你在难过。”
老道长扒着碗里的饭,想了想,“徒弟,其实我一直都想说了,你做了这么久的饭,还能一直保持这种难以下咽的口感还是蛮不容易的。”
小道长面无表情咬了一口焦黑的青菜,“师父,你以前从来不吃茄子的,你已经吃了一盘了。”
老道长哈哈两声,“这是茄子吗?没看出来……”见小道长冷下脸,便消了音,苦笑道:“你以后就懂了。”
老道长走了后,小道长神色晦涩不明,他看着还在扒饭的少年,“我做的饭怎么样?”
少年想了想,“好吃,比我以前吃过的饭好吃多了。”
“……”以前是在皇宫吧,虽然少年昧着良心称赞,但小道长还是觉得特别欣慰。
这么过了几年,小道长成了道长,他想着等少年劫难来时,他得护住少年。但再过两年就到少年十年大劫,老道长说越安有祖师爷遗留的术法,若是习得那么破劫的几率也大些。
道长想了想便去了,回来时,少年和老道长便不见了踪影。老道长给他留了一封信,他观少年有帝王之相,跟着他们未免太堕落了,就把他送回望京,还让道长不要担心过几月就回来。
道长看完有些心塞,他想如果少年在望京,那他也去望京好了,等少年破了劫难他在离开。
可是到了望京他才知道老道长死了,他把老道长的尸身带回道观,埋在这里也算了却老道长的心愿。离开皇宫时,少年抓住他的衣袖要同他一起,他拒绝了问少年是不是也想害死他,少年惨白着脸放开了手。
道长在老道长墓前坐了几天,这几天发生了许多事,比如摄政王在府中暴毙,太后病危而少年当上了皇帝。道长没有见到老道长的魂,他又去了皇宫,见到如今已是万人之上那个人,他有着与少年相似的眉眼,可他不是少年。
皇帝笑,“道长是找你那无用的师父,还是”他顿了顿,带着些许玩味,“我那窝囊的弟弟。”
少年生来便是为他哥哥,也就是如今的皇帝抵挡劫难用的。皇帝是太后与真爱摄政王所得自然备受宠爱,那么被老皇帝强迫所生的少年自然是可以抛弃的。八字换,命格改,冠他姓,欺鬼神。
“说起来,你那师父也是我母亲的幕中宾”皇帝弯起嘴角嘲讽道,“她那种人哪有什么真心,怎么一个个都以为是她真爱。”
道长沉默地看着他,皇帝以为他会问既然皇位注定是他的,他为什么还要做这些事?或者道长师父与他母亲的事……但道长什么都没问。
他只是眉眼冷了下来,“这是他的脸,他的身体。”
“不,不能这么说,”皇帝负手望着落日,“他生下来那一刻起,这些就是我的了。”皇帝说完就没了兴致,让道长去找他那短命的弟弟,毕竟他师父的魂魄在少年那里。
道长找到少年的时候,少年抱着木偶坐在破庙里,他看了少年一会儿,忽然想起以前的一件事,那时他第一次炼道回来就见少年坐在小凳子上巴巴的望着他,“……我找了你许久。”他说,当初离开皇宫他是后悔了的,可是他不能带少年走。
少年摸着木偶,小声道:“师傅的魂魄我保护得很好,你看”他将木偶递给道长,“在眼睛里。”
道长没有接木偶,而是握住他的手。少年受了惊吓般,猛地缩回手却未挣扎开来。他脸色苍白看着道长,眼眶溢满泪水。
“我们回道观好不好?”道长替他拭去眼角的泪,“你不喜欢我们就去其他地方,我会护着你。”
少年怔愣许久,小心翼翼拉着道长的衣袖,“我……我想回青岩。”青岩那是当初他与老道长跑路时的居所,也是那里收留了少年。
“好。”道长拉着少年的手走出破庙,一步一步踏着雪地留下印记。
路过的樵夫奇怪的看了一眼道长,不知道为何明明他只身一人却抱着木偶同身旁说着话。雪地里只有道长一个人的脚印,深深浅浅,他握着的手已空空如也。
少年有时会奇怪,明明同父同母,为何兄长受尽万千宠爱,他却倍受欺凌,连最下等的奴才都可以踩踏他。不过这也没什么,这些年他该习惯的。
可是母后能对他笑一笑,他还是极为高兴的。所以,他听话的,在望京之变后找到了老道长,老道长以为他是他兄长就收留了他。
他知道他兄长受人宠爱,老道长这样的做法他也不惊讶。只是为什么小道长这般不待见他呢,不对,是不待见他兄长。他知道小道长眼里是真真切切的疏离与厌烦,所以小道长后来对他关心时他是真的欢喜的。
小道长与别人不一样,他对他好仅仅因为是他,不是因为他兄长。小道长会给他做饭吃,会护他驱鬼降魔,会牵着他的手……他会真真切切对他好。
所以,当老道长被那个女人,他的母后杀了的时候,他留住了他的魂魄。
他的兄长怜悯看着他,“你已经死了,做这些有什么用呢?”
他是死了,现在能做这些是因为他借助了木偶的力量。在他被那个女人灭绝生机那刻他是恨的,他不像老道长那样心甘情愿赴死,他还要等小道长。只是没想到兄长会杀了那个女人,还把木偶给了他。
他走的时候,他的兄长说了些奇怪的话,“你离了皇宫不出一月就会魂飞魄散,倘若你想留下来……”
他摇了摇头,他不想待在这个地方。
兄长嘲讽的笑了笑,便给他指了个地方说道长会来找他。果然,等了几日道长就来了,他将木偶递给道长,“师傅的魂魄我保护得很好,在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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