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和朋友赵明聊天,我说起过往的事情,朋友就絮絮叨叨地没完没了,那些以前的记忆深深浅浅,却理不出个头绪。
赵明突然提起一个名字,我眼皮一跳,扑面而来的风好似一股湿漉雾气,朋友却毫无所感,我想,除了我,大概没有谁会记得清他了吧。
2009年,秦岭山地的春天来得出奇的晚,灰色的树干与浅黄的草叶,这些埋下的冬天的骨头还未腐烂,如果张远还记得的话,一定为这个浅色的世界而欢欣鼓舞。
张远是初中二年级的学生,和这个农村中学大多学生一样,全然名副其实的留守儿童,父母亲辞乡到异地做工,一年方可回来一次。家中老人离世多年,便再没什么长辈了。
他总是奇怪的一个人。平常无甚多言,但凡有人曾同他说一句话,他就很不自在,当然更不会与人搭理,有人骂他不识好歹,我也一度怀疑他“脑壳”出了问题,出于好奇,我曾经观察过他。
11年前的秦岭地区和如今比起来真是一片荒芜之地。礼拜五是学生放双休,在我们这个撑船渡河的小村镇,回家更是没有任何车辆的,摩托车在那个时间对我们里都是奢侈的享受。我们都是以一种“甩火腿”的方式出行。
从学校出去一路向东就是我和张远回家的方向了,为了更好的观察,我犹豫再三,还是谢绝了其他人的同路请求。如我所料,他还是一个人,还有一个吊在屁股上褪色发旧的书包,手指正不停的摆弄、揉搓书包的线头。
张远在前面,我远远跟在后面,这种格局让人想起电视里的跟踪与尾随,我暗暗觉得好笑。
秦岭地区大多是山地,除了上学的小镇子,村里人家总是分散各个地方,岔路也多,慢慢地路上的同学变得少了。变得快没人的时候,天色也晚了,张远靠在了树上,斜着脑袋四处观望,知道无人后,从他包里摸出一个物件来。
我离得远,并未看见他手中拽着什么物件,可从他“贼眉鼠眼”的动作里,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我仿佛知道发现了什么大的秘密。在幽秘无人山路上,我发现我的男同乡静静悄悄的把玩我尚不清楚的东西,一种充满恶意的想象在一个正处于青春期初二男生的身上进行着。
至今说不清,当初我所想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机会,以至于甚至要去散播张远行为苟且的传言。如果真要闹个明白,我只有不知羞耻的承认是抱负与恶意的快感,时至今日,我依旧不知道,对于当时的我,这究竟是出于无知还是恶毒,可能两者皆有吧。
在我的注目下,张远突然一个跟头栽倒在地,并且迟迟未动。我是眼睁睁看着他倒在地上的,及时脱身与事不关己是我心里的唯一念头。我还清晰记得当时的心跳,我很慌乱,但我没有想象中害怕,因为这不关我的事,因为我要报复他。
可是我并没有离开,是的,因为有人知道我跟踪张远的事情,比如赵明,因为我也怕传言。
我很少仔细看张远的脸,离这么近也是有数的几次了,在我试图叫醒他的时候,一双眼睛睁开了,他的眼睛却吓到了我,我想我是心虚了。
我还记得他狠狠地瞪我一眼,一声不吱仿佛是他恒久的习惯,他依旧没和我说话,自顾自爬起来,转身离去。而我也看清了他手中拽着的东西——《人间失格》。
我啐了一口,:“妈的,智障,不识好歹,装尼玛的文化人。”
然而,很快又痛斥自己的阴暗与恶毒,那是我认识到自己不是个好人的第一天。
后面我和张远更不大接触了,但是依旧他是男孩儿们聚众明嘲暗讽与批斗的目标,他也仍是一声不吭。只是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自从上次跟踪张远以后,我仿佛倦于参与各种男孩儿们的各种团体,连对张远好奇心也全无了,我也以为这样平淡的日子会持续到初中结束。
然而,对于张远来说,这并非全部,也并至此而止。
张远的成绩算不得差,比班上部分同学好不少,这部分里面当然有我。在学校里,不得不承认,成绩优异的学生往往受到照顾,可是,并不尽然。
张远也受到了不少的“照顾”。要是这事发生在其他人身上,那必然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是降临在张远的身上,仿佛一切都理所应当。班主任向来慈眉善目,很节俭但是从来不吝啬对张远的呵斥与责骂,甚至很多在我如今看来是毫无理由的。
秦岭山地的春天虽然来得晚了些,但并没有缺席,繁花碧叶着春色,一切的到来,都是我们无法抗拒的。
张远手劲大的吓人,一手掀翻桌子,夺门而出,留下我们一教室的学生与班主任在哪里目瞪口呆,谁都未曾想到,任人拿捏的柿子突然变得硬了。
而这一起的起因,只是一句“戏言”:
“有人养,没人教,没教养的东西”。
这“戏言”我在学校里听到不少次了,但往往不是在学生口中听到的。
看着张远离去,班主任呵呵一笑,并未多言,一下子,我对有恃无恐这个词语的理解更深了一个层次。
张远的逃课没能成为这件事结束的标志。几天后,我第一次知道学生可以举报老师这件事情,我想不止是我吧。
在震惊之余,我们对张远奇怪的产生了敬佩之意。这件事在学校热度数日不减,我们这次出人意料的站了张远的队。
赵明更是积极的向张远求取经验。
“老哥,快说说,怎么举报的,还可以这么搞”,赵明一阵挤眉弄眼,张远眼睛一瞪,,什么都不肯说。赵明那天给我说,这是他唯一能记起的关于张远的事了。
紧接着,不出所料,我和赵明在办公室里见到了一群西装履革的人,我们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些新的装扮。后来听说,学校迎来了教育部门的督察。
关于督察,张远是学生中唯一的知情人了,毕竟,他被数次在课上被请入办公室调查,我们都捏了一把汗,但并不是为他,只是觉得我们错过了一场好戏。
不过多几天,班主任依然精神奕奕的站在讲台上发号施令,而张远的位置已经空了,而这其中又有何故事,我始终尚未得知。
后来听老师说,张远自愿申请转移到一个新的环境进行学习。
后记
从此,我再也未见过张远,完全不知他的去向,但我依旧记得那个礼拜五的下午,我内心产生的阴暗与恶毒。
2010年,我初中毕业,他成绩一向比我好得多,听闻他考进了一所不错的高中。
2013年,我的中学时代结束,并没有收到他的消息。
2019年,时隔十年,偶然又有了他的消息,他过得很不错,听说现在变得很健谈,已是领导一方的领导了。
我偶尔还是会记起当年的事情,我想很多人和我一样,都欠着一份东西。
只想讲故事(文中人名皆为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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