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是从来不掉眼泪的。即使那天它被人硬拽着来到这阴森的屠场。它记得那天它那老主人对它说的话:“对不起啊，我没有让你跟我一样善终。” 的确，它对这样的结局很不满，但是仔细想，这又算得了什么呢?谁叫它是头牛而不是个人呢?即便是个人又能怎样?别人拿钱不还是得去?这是一个什么都可以买、什么都可以卖的时代!它觉得自己生活得很充实，很有意义，不像有些人虽然吃的是饭，头上戴着个帽子，做出来的事情却连猪狗都不如:像什么赌啦、杀呀、乒乓乱搞啦，它都看不惯，也不想去理会，只一个劲地吃草干自己的活。它心里只有一个信念:一定要完成上帝交给它的任务。它觉得那是它惟一所追求的，那就是奉献，吃的虽然是草，但挤出来的一定要是奶，冒着热气、甜美的奶!
唉!现在它老了，腿脚不灵便了，不能为主人拉车耕地了，它感到羞愧，甚至想过自杀。今天能到这里来，能到这样阴森灰暗的地方来，它觉得高兴，心情挺舒畅，因为它明白自己这样做的意义，它没有白白浪费光阴。——邓老主人—— 一个靠苦力营生的老农民——用它换来的钱大概是可以帮他安度晚年了,它觉得这么做合算，既为主人赢得生活的权利，又获得了永恒的意义。
于是它高昂起它那又大又黑的脑袋，向它身旁的难友们道别，然后迈着轻松的步伐走进一个堆满白骨的阴暗的小屋。一股强烈的血腥味儿像乱箭一样穿过它鼻孔。一缕斜阳从门缝里透射过来，像血一样倾洒在它的身上。老牛禁不住接连打了几个寒颤，一种从没有过的恐慌和畏惧突然袭上了它的心头。刚一愣神，就有几个身穿黑衣服的壮汉奔上前来用一条厚厚的毡布蒙住了它的眼睛。
这有什么可怕的呢!不就是一个死嘛!上帝给我的任务就是这个!这有什么可怕的呢?——于是它主动地把双腿伸出来让他们用锁链锁住、钉牢。它想，这下可好了!既完成了自己光荣的使命又可以向父辈们交差了。它觉得心里踏实，刚才的那一点突如其来的恐惧渐渐地消失了，忘却了，它好像获得了新的希望，仿佛坠人了一个绝妙的世界;它想只要他们在脑门上用力一砸，它就可以见到天堂里它们的父辈了。真痛快!于是它自言自语地说:
“来，赶快!给我一锤。”随后，它的脸上就露出了欣然的微笑。
老牛的身体猛烈地晃动了几下，终于倒在了血泊当中，口吐着白沫。它的死的确是有意义，有价值的。可是，当人们围坐在牛肉火锅房，谁能记起它们呢?如果有，老牛是不会掉眼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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