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夜的平静,不知道傍晚时风是怎么刮得那样大。
当太阳从学校宿舍楼的后面落下,当飞机飞向西方遥远的天际,暮色如幕,被渐渐拉展到目不能及处。以前会有不知从何方传来的笛声,总是寥寥几句,远没有“吹笛到天明”的景致,但恰是这几句却总让人意犹未尽。我放下心来特意到窗外去听时,却只有嘶嘶虫鸣了。如今吹笛者哪里去了呢?
当时总想着忙完手中的事便去门外听一听,等忙完,却什么都消失了。
山岭将要不见时,我和我的家人会享有一段惬意的散步。路弯进重山之间,我们在这里遇上逡巡在这里的风。
有时,我们望见踱步的老人,唱着“一条大河波浪宽”,我们超越他,也跟着唱“风吹稻浪香两岸”。我们认识他,但在黑夜中我们看不清他的脸,在风里辨不出他的声音,我们不管他是谁,我们只是合唱了一曲,然后把脚力不健的他远远甩在身后。
我们谈论天气、健康、学校生活、农事和身边的人,这条路弯弯曲曲地延伸在稻田之间。一盏孤灯亮在遥远的稻田尽头,在那幢房子后,山影向东更深,向西愈淡。
天气无非晴雨寒热,这些信息来自我们从未见过却奉为权威的气象局。我们信誓旦旦笃信不移,好像在渺小地仰望太阳。
我们都有或多或少或大或小的健康问题,言辞中也需夸张修释,让人觉得也许明天我们就会垮下去再也站不起来。为了健康,我们做一些白天不做的锻炼动作,觉得自由而无所顾忌。我们有时大声呼喊,回应我们的是杳渺的犬吠和林鸟的扑簌。
我说起校园生活,只说他人的拍案惊奇事,关于自己我觉得无趣而令人惆怅。
还有农事和身边的人,在那样的黑里,说什么都像在回忆。我得知好多人死了:在上半年,那人给了我们许多莴苣种子,在下半年,长成的莴苣还没及吃第一盘,那人已经不在了。
因为意见相佐或是言语不和,回程的时候,我们的感情并不像出发时那么亲密了。我们会看见荧火虫,时明时灭。明时,我们欣喜不已,觉得何其有幸能遇到这样的美好;灭时,我们觉得天真的黑了,以未曾料想的速度黑了。
我们彼此生起闷气来。但我们仍装作若无其事地回程,沉浸在自己的快乐里。有一次在路边烧了一摊野火,我们从热浪里奔跑而过。我一时心痴,以为回头可以看见上一秒自己的某种痕迹,回头呆看了半晌,实际上那里非常空阔,不再有我,我在这儿呆立着,不在野火旁奔跑而过,她已经不在了。风与我们前行的方向正相反,让我觉得是风把那时的我吹走了。
月亮悬在山缺之处,我们仰头观望。一年便在这样的观望中流走。
在新年的几天,所有人都不见了踪影,他们去见外婆、舅舅了。但在清寂中,我们仍愿持有这一段路程。
路程结束时,我们走上人多的主街。走过路灯,前方的天空升起并不好看的烟花,但它还是好看,我们都举头望烟花。
我希望在旁侧驶过的汽车将在某处熄火,希望有车对我鸣笛,希望有人从车窗探出头来。这从未发生过,我佯装看到烟花很高兴,把愿望从一年交接给另一年。
我不敢去看那些明亮的车灯,只是去看两侧屋中漏出的灯光,阶上的人脸隐匿在背光的黑暗中。我搜寻记忆中对此人的褒贬,一切往事似乎都平息在黑夜里了。时间也过去了很久,许多人已老到丑陋都被原谅。
有人会从暗角处用两指间的烟光先声夺人,我们都用走路姿态来判断他是谁。无论他是谁,我都没有与他攀谈的兴趣。我只希望尽快往前头的黑暗走,又希望这样的黑暗不会结束,也希望这条路再长一些。
我们在黑夜的包围中,收到一些欢乐的讯息。这让我感觉我们在另一个世界,所有的欢乐、人情、热闹都在这个世界的壳上弹跳着,没有办法穿透过来。
我装作若无其事,把新年当做不值一提的日子。但它在心理上的刻痕终究让人感觉有什么东西走了。我安慰自己捱过这几日,所有的气息就回到正常了。
仰观众星列。许多年过去后,它也始终未教人看出什么变化。很多人去了厚土之下,林木与楼宇增增减减,许多秘密压在口舌之下,在这里失去存活的养料。构成旧日记忆的因素还保存完好,但却再也拼凑不起以往的画面。
我们离开,是为了再次回来。
每次即将离开,我感觉自己要对付无比冗长的时光,它们就在不远的前方浩瀚地朝我劈头砸过来。
我心里想着匪风发兮,匪车偈兮。诗念完,我就站在远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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