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时代、民族和功用等原因导致的演化,华夏文字的分支和层次众多,比如还演化出了许多其他的文字,鸟虫文、蝌蚪文、水书等等。笔者认为,这些文字都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造字之初的一些痕迹(包括方向性和天文性),与甲骨金文的关系也并不仅仅从时间先后去划分,而更应从应用、意义和地域来划分。
所以,《将相表》中看似举世罕见的文字性质,其实还存在于一些被视为特殊的语言文化中。比如说道家的殄文和贵州省水族发现的水书。道家的殄文因较为特殊且无公开书籍,故不在多论述。但是我们可以来看看使用性质与殄文类似,且读者们都可以公开了解到的水书。
水书,水族语言称其为“泐睢”,水书由水书先生(水族巫师)代代相传, 其形状类似甲骨文和金文,主要用来记载水族的天文、历法、宗教、民俗等文化信息。而水书又名鬼书,顾名思义,就是与“鬼神”交流的文字。而水书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存在左右反写、上下倒写的特征。有学者认为倒写和反写等特征可能是因为氏族抗争的原因。而笔者认为,这个特征所体现的内涵,其实前文已经提到了。从水族文化的角度看来,倒写或反写的意思正是交流过程的表示,一种与天、与神鬼沟通的书写方式,也正如道家术数九宫中坤、艮二宫相对的一种体现形式。来看看上海博物馆中所藏的一个相关的铜式。

(正面示意图)
这是古代六壬式的式盘。在笔者看来,其实倒着写和反着写,就像是写给坐在“对面”的“人”(也就是鬼神)阅读。也就是其方向性代表的是不仅是天地对应,而是空间的对应。当然,坤、艮之对以及图中还出现了天门地户的相对。我们可以清楚的看见,东南巽位为地户。所以在古代的四合院设计中,大门一般即开在整座院子的东南位置。并且之后将提到的一句广为流传的神话中,其中的一句关键语句即与此图的内涵相关:天倾西北,地陷东南。
由于道家式盘大部分是南北反向,所以其实可以看出人、地都在下,而天、鬼都在上。天者,神之所居。所以,即使放大来看,人地还是与神(天)鬼上下相对。而这一点,至少在宋朝之时还曾广泛流传。沈括在《梦溪笔谈·卷二十一·异事(异疾附)》中就记录了《雷击显字》的故事:
世传湖湘间因震雷,有鬼神书“谢仙火”三字于木柱上,其字入木如刻,倒书之。此说甚著。近岁秀州华亭县亦因雷震,有字在天王寺屋柱上,亦倒书,云“高洞杨鸦一十六人火令章”凡十一字,内“令章”两字特奇劲,似唐人书体,至今尚在,颇与“谢仙火”事同。所谓“火”者,疑若队伍若干人为一火耳。余在汉东时,清明日雷震死二人于州守园中,胁上各有两字,如墨笔画,扶疏类柏叶,不知何字。¹²⁹
可能有读者会觉得疑惑,为什么说水书如同甲骨金文等古文字一样,与道家的知识相关呢?要了解这一点,我们就得来看看水书文化的几大特征。
一、水书与甲骨文等古文字的关系
水书与甲骨金文具有紧密联系,目前已为学术界所认可。甲骨文一般被认为最早由王懿荣于1899年发现。张为纲先生在其《水家来源试探》中就提出了“今之水家,盖即殷之遗民”的说法。不仅甲骨文,据考古研究表明,水书与河南偃师二里头遗址夏陶上的符号也有相通之处。这很有可能说明,水书与不仅与殷商文化,甚至夏朝文化一脉相承。同时也能说明,在民族的划分上,自古水族就是华夏民族的一部分。当然,也有学者认为其起源较晚的,饶文谊、梁光华根据二重证据法提出水书最早起源年代不早于唐代。¹³⁰
二、水书文字的“倒写”、“反写”特点
水书所具有的一系列特点,其实也正是证明水书与甲骨金文、与汉字源出一辙的关键证据。水书最主要的特点即是其“倒写”,具体来说至少分为三个类型:
一是上下倒写,正如前文所提到的甲骨金文所具有的上下倒写特点一致。
例如,碗形的倒置和正置:


¹³¹,正如前文所提及的“丙”、“丘”、“墓神”等概念;还有前文所提及的人形的正写和倒写的对比:¹³²。而倒写的“人”字在水书占卜的星宿中又代表“鬼金羊”。
二是左右反写,此类也与甲骨金文所具有的左右反写特点一致。
例如水书中天干地支的写法,一般均为中原字形的左右反写:“子、丑、乙、丁”的写法分别为:




¹³³)
三是字体涂黑,此类实际也与甲骨文、金文所具有的阴刻、阳刻的做法一致。
例如:“光”

和“暗”

;“天地之际发白”

和“天地之际发黑”

;“甜”

和“苦”

¹³⁴
总体来说,这三类字形均是在原有字体的基础上,进行“反向”的修改,用以来表达“对面”、“虚”等“对立”性的内涵。
此外,与本书关联较多的特点还有:其一,水书中的“火”、“山”等字皆与甲骨文相近,特别是水书中的“天”字:

、

、

、

¹³⁵,其与甲骨文中之“向下之口”有着非常接近的字形,同时也与后文将提到的“盖天说”相关联;其二,水书中详细记载了五行八卦、天干地支、二十八宿等内容,这与中原地区时代流传的概念、甚至理论都是一致的;其三,水书的解读,以及前文所提到的纳西族东巴文一样,甚至比甲骨金文都带有更加浓重的“图画”性质。这也不仅意味着其构字年代古老,更意味的着在解读这一类字义以及句义、文义时,不能简单地将每个字单独对应于汉字翻译后,直接书写成文,而是应该将每个字组合成一副完整的“画面”、“场景”,甚至是带有“时间轴”、“方向轴”的“故事”来解读。而这一方法,也正是笔者之前所建议的解读诸如《阴符经》一类古老经文的关键,也同样是奇门遁甲象意解读的关键。所以,反过来说,遁甲所运用的这一方法,正是其古老渊源的证据。
需要补充的是,虽然“倒写”是水书的重要特征,但并不是所有的水书字形皆可如此书写。笔者推测,其因主要在于,可“倒写”的文字一般用于占卜、与鬼神沟通等事务,而作为日常生活所用之字,由于其不具备此用途,无需采取此写法。
三、水族文化、水书与连山易的关系
古有三易,一曰归藏、二曰连山、三曰周易。一般认为,只有周易之书留存至今,而归藏和连山遗失在了历史长河中。但2005年一位水族老人却向贵州省民族图书馆捐献了被称为水族里唯一完整版的水书《连山易》五册(现存于荔波县档案局)。限于各种因素,笔者暂无条件深入地考察其原本。但如果属实的话,则可以推测存在以下一些可能性(反过来也可以作为实地验证的问题):
其一,这就可以进一步佐证水书文字的历史久远,甚至成形于周朝或者之前,也就是甲骨金文的使用时期或之前。据《周礼·春官宗伯·大卜》记载,《连山易》相传为伏羲氏或神农氏所创,成书于夏朝,正可以对应水书与夏陶“符号或文字”有着相通甚至相同之处。
其二,《连山易》的出现证明,水族以及承载其文化的水书,与道家、以及楚地巫文化的关联不言而喻。《周礼》:“筮人掌三易,以辨九筮之名,一曰《连山》,二曰《归藏》,三曰《周易》。九筮之名,一曰巫更,二曰巫咸,三曰巫式,四曰巫目,五曰巫易,六曰巫比,七曰巫祠,八曰巫参,九曰巫环,以辨吉凶。”《古三坟》记载:“天皇始画八卦,皆连山,名《易》”(天皇即指伏羲)。郑玄在《易赞》中说:“《连山》者,象山之出云,连连不绝。《归藏》者,万物莫不归藏于其中。《周易》者,言易道周普,无所不备。”所以说《连山》对于反映中华文化早期发展状态的意义是不言自明的。
其三,水书《连山易》中的后天八卦、太极等图与世间流传的图刚好相反:一般的太极图阴阳鱼呈顺时针旋转,阴阳五行在后天八卦图中的排位总是南方火、北方水;而水书《连山易》中所有太极阴阳鱼呈逆时针旋转,八卦图五行排位是南方水、北方火,没有一例是南火、北水的。从《连山易》自身的内容来看与《周易》的区别,也就是,不仅水书的文字,就连水书记载的《连山易》之图都明显了表现出了“倒”的形态。为什么呢?而笔者认为这正是“倒写”的由来,即空间方向的顺逆。
其实李零先生在解释长沙子弹库战国楚帛书中间文字的时候就解读了类似的问题,并且也意识到了这与远古天文观念的联系。帛书中有两段互为倒文的文字,在定其先后之时,李零先生就谈到了:“古代的两种方位,[上北下南]主要是天文、时令所用,[上南下北]主要是地形所用。”遁甲、六壬的方向均是相反于日常生活所用的方向。而这也是为什么在遁甲中的九宫方向为所谓的后天八卦(即文王八卦、周易之卦),即上南下北,后天即先天所生,地即天所生,地相对于天来说即是后,先后天只是相对的一个概念。
所以,不仅水书留存的连山易或许能证明其与道家知识的关系。而且《连山易》更可能是可以佐证笔者关于“艮、坤”研究的关键。那就是《连山易》的关键以“以艮卦为首”。这还涉及到与《睡地虎秦简》以及楚简中关于“艮山”的关系。连山本就为地之反,何也?艮也,一为地之气,升而返先天,反矣;二为鬼神之地,人之对,人居于坤,故地之对,亦反矣。二者实也为一也。而因为涉及到较多的道家知识,在此就不做深入探讨了,而涉及到“山”的相关探讨将在后文中提到。
当然,无论上古文字的源头在哪里,其定然会结合人类社会因素而发展甚至开始新的创造。所以笔者认为,在古文字源于天象、源于时空的基础上,不仅其自身会与人类生活相结合而对应使用文字,而且也会创造除开祭祀等普通生活中所用的文字。类似于古埃及文字中,也分为了圣书体、僧侣体以及世俗体字体,皆由一种类型的文字发展而来。商周的青铜器物以及甲骨上的文字,虽然都属于象形文字,具有极其相似的结构笔画,但相同的字也是有区别的。甲骨金文、水书以及鸟虫书、蝌蚪文等,或许正是古人按生活记录、祀典、赐命、与“鬼神沟通”等不同需求来改造的产物。
¹²⁹引自(宋)沈括著《梦溪笔谈》,施适校点,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10月版,P137
¹³⁰详见《关于水族水字水书起源时代的学术思考》,载《原生态民族文化学刊》2009年第4期
¹³¹配字及说明详见邓章应著《东巴文与水文比较研究》,人民出版社,2015年01月版,P181
¹³²配字及说明详见邓章应著《东巴文与水文比较研究》,人民出版社,2015年01月版,P186
¹³³配字及说明详见邓章应著《东巴文与水文比较研究》,人民出版社,2015年01月版,P186
¹³⁴配字及说明详见邓章应著《东巴文与水文比较研究》,人民出版社,2015年01月版,P180
¹³⁵配字及说明详见邓章应著《东巴文与水文比较研究》,人民出版社,2015年01月版,P1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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