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声“狗儿”

放假了，我带着女儿一起回了趟老家。

在回来的路上，女儿郑重地问：“爸爸，为啥奶奶老是给你叫‘狗儿’呢？”我笑了，对她说：“这是昵称，就像我叫你‘齐齐’一样。”

接着，女儿又问了我一句：“那你和爷爷的小名是一样的？”我说：“怎么可能？那我不就和爷爷重名了吗？这是要忌讳的。”女儿说：“可是，我听老奶喊爷爷的时候，也叫的是‘狗儿’啊！”我听了，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说：“就算是吧。”

勉强解决了女儿的问题，我才开始认真思考这一声“狗儿”所蕴含的意义。

这一声声“狗儿”的呼唤里，饱含着父母深深的爱意。

无论孩子年龄如何增长，无论孩子头上长的是胎毛还是青丝，抑或是早已两鬓斑白，在父母的眼中，总是孩子；无论孩子身处何地，所为何事，官居何职，在父母的眼里，总是那个小小的雏儿。

这一声声呼唤那么自然：喊的人无需思考，随口叫出；听的人无需多想，随口应答。无论是十天八天，或者十年八年，只要能够交流，无论是近在咫尺，还是远在天涯，一声“狗儿”的呼唤，总是挟裹着爱与清风而来，让人欲罢不能，如痴如醉，如甘露，似美酒。

一声呼唤化解了所有的烦恼与委屈，消融了一切功名与利禄，儿辈们立刻返老还童，仿佛化作羔羊依偎于母羊怀抱，仿佛一条小鱼游进万顷碧波……

这一声声“狗儿”的呼唤里，渗透着时空永恒的秘密。

世间的动物有千百种，为何老人选用“狗”作为儿辈们的小名呢？我的奶奶称呼我的父亲为“狗儿”，我的妈妈又称呼我为“狗儿”，那么，她们又是跟谁学到“狗儿”这个词儿呢？那一定是我的太奶奶，太太奶奶，直至老祖先了。

父亲常说，狗是忠臣，猫是奸臣。狗不嫌家贫，儿不嫌娘丑。小时候，我一听到父亲这样说，马上就找狗的坏处：狗到处撒尿，狗改不了吃屎。父亲就瞪我一眼。

现在想来，小时候的孩子们，哪个不是像狗一样不讲卫生？父母辛辛苦苦拉扯大孩子，需要操多少心，最终能够守在家园父母的旁边，陪伴父母的“狗”又有多少呢？古人云：“父母在，不远游”，现在想来，能像“狗”一样陪伴老人，该是他们多么奢侈而又多么卑微的愿望啊！

这一声声“狗儿”的呼唤里，寄托着长辈无尽的叮咛。

无论我们的视野多么宽阔，看到过多少天下的美景，一声“狗儿”的呼唤，就会把我们拉进青山绿水的家乡，拉进石头墙，青瓦房，拉进威严的大上房，拉上太师椅，甚至拉进混着炊烟味儿的低矮的小厨房，拉到奶奶的风箱旁；

无论我们的手多大，握过枪也好，握过笔也好，握过数不清的钱也好，无论我们的脚多长，走过江南也好，走过塞北也好，走过雪山草地也好，一声“狗儿”，就会把你变成父母面前的四脚小兽，眼儿巴巴，耳朵耷拉，脑袋低垂，又回到了童年，回到了光屁股。

这一声声“狗儿”的呼唤，时刻提醒着我们：别忘了你是谁！我是谁？我就是那个在外面疯跑累了，钻进厨房的茅草里呼呼大睡的野孩子，我就是那个哭闹起来撒泼打滚的赖孩子，我是那个躲在鸡窝旁看母鸡下蛋的痴孩子，我是那个被一声声的“狗儿”给惯坏了的傻孩子……

我在心里不断地重复着“狗儿”“狗儿”，一不小心，我竟然喊出了声。

“嗯？”女儿转过头来，眼睛里充满疑惑：“爸爸你喊我？”

我笑了：“是啊！”我真佩服我自己，喊得那么自然，而女儿呢，回答得也是那么顺理成章。

原来，在我们的血液里，流动着同样的“小名”基因，时刻准备着回应那一声声亲切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