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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里明沙二十里水,五十里路上来眊你。”这是我不久前在西北大学作家班高级研修班学习期间,从紫阳县红椿镇去尚坝村采访的路上,青年作家曹江在大巴车上唱给我们班的一首晋陕民歌。
我和曹江都从陕北来。他在延安,我在榆林。我家距西安630多公里,西安到红椿镇320多公里。这样算来,陕北榆林到陕南尚坝村近一千公里路程,可要比“五十里路上”还长40多倍路哩。
去尚坝村,大轿车要在狭窄弯曲、起伏不平的通村水泥公路上行驶,一路颠簸考验驾驶员的技术不说,还真令人提心吊胆哩。沿路的渚河水滔滔乎一碧长流,倒也没看见激流汹涌的壮观,缠缠绕绕因势利导于长满密林的秦巴山下。陕北是见不上如此青山绿水的,心里颇感羡慕。
到达尚坝村,协调方给我们边介绍村基本情况,边给我们分配了采访向导。去往居民住户的路上,我们六人采访小组顶着毒辣辣的红太阳步行在迂回曲折的渚河岸边。山区的沿河小道十分寂静,一路上几乎没有碰到过一个人、一辆车。当然,得把我们六个人除外。
亮红晌午,山林里突然传来“狗饿、狗饿”的叫唤声。起先,我们谁都没太在意那叫唤声。连着叫了好几次,细细分辨,我就觉得叫声里潜藏着一种凄婉与警示的东西。首先联想到我小时候在陕北农村老家四月天里听到的布谷鸟的鸣叫声。但是谁都清楚,布谷鸟叫唤出的声音是“布谷、布谷”,与这陕南的狗儿鸟叫出的“狗饿、狗饿”的鸣叫声怎么也搭不上边儿呀!
我问带领我们入户采访的原尚坝村老支书:“陈书记,这是布谷鸟在叫唤吗?”
“不是的,这是‘狗儿’鸟在叫唤。”陈书记边用草帽给自己的脖子扇风,边给我回答。
陈书记好像被我的问话勾起了兴致,他用陕南普通话给我们讲述了一个流传在秦巴山区的民间故事。
相传在远古时期,秦巴山区地少人稀,物资匮乏,人们的生存状况不是很好。就连人类最忠实的朋友——狗,都要跟着主人挨饿受罪。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一位农夫进山采茶时把携带的干粮袋挂在了树枝上,一群不知名的鸟儿实在是饿疯了,它们闻到了挂在树枝上的干粮的香味,就三啄两叼地把干粮袋给弄到地上了。鸟儿们迅速飞到地面,开始抢食撒落一地的干粮。
卧在茶树阴凉地上的狗儿看到了一群鸟正在啄食主人干粮的情景,就气不打一处来,飞身扑向鸟群,连扑带抓咬死了几只鸟儿。众鸟见状,吓得纷纷飞到树上。领头的鸟儿急切地大呼大叫:“狗饿、狗饿!”以警示同伴们不要再到地面上去抢食人类的干粮了。
后来,生活在秦巴山区的人们就给这种会叫“狗饿”的鸟儿起了一个俗名——狗儿。
由于陈书记也不知道这种鸟儿的学名,加之到户采访的时间紧,我也就没有去查证这种鸟儿的学名到底是什么了。
2
“提起个家来家有名,家住在绥德三十里铺村。”这是一首传唱我们榆林市绥德县关于“四妹子”送三哥哥到定边县去参军打仗的陕北民歌。
提起个“狗儿”,还勾起了一段关于我儿时喜忧参半的往事。
小时候,我家喂养着一条土黄狗,除了耳朵耷拉着外,品相略次于今天的大狼狗。其实它的骨架、毛色以及精气神一点也不逊于大狼狗。特别是“大黄”(我给它起的狗名)的忠诚度、勤快劲儿和敏锐的嗅觉,令我今生难忘。
每到傍晚时分,妈妈喂养的那几只下蛋老母鸡和打鸣的大红公鸡,都会赶在天擦黑前进入鸡窝。父亲在天黑临睡前总要到院子里把猪圈、羊圈、鸡窝逐一检查一遍:看猪圈牢固不牢固,羊圈锁好了没,鸡窝盖住了没有。除了土地上的营生,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构成了农民生活最最平凡的日子。
就像例行公务一样,大黄每次都要跟在父亲的身后摇着它的狗尾巴看父亲干完了每一件事。毕了,还要用它的狗鼻子去嗅一嗅,仿佛没有它的检验父亲做的每一件事它都很不放心似的。这就是一条狗对主人的忠诚特性。
一天半夜,大黄突然吠声大起,紧接着就听见老母鸡“呱呱呱”的乱叫声。“坏了!”父亲从睡梦中惊醒,说鸡窝忘盖了。母亲赶紧抹黑揣得火柴,划着,点燃了煤油灯。父亲已经披衣下炕,趿拉着布鞋向门口跑去了。
就在父亲开门的那一瞬间,他看见一只红狐狸刚被大黄从鸡窝里逼了出来。月光下,红狐狸以闪电般的速度窜上脑畔逃跑了。大黄也飞身跟着跃上了土坡,大有不抓住偷鸡贼誓不罢休的架势。父亲赶紧叫了一声“大黄、回来!”大黄旋即拧转身子、跳下土坡,飞扑到父亲的跟前来。
父亲划着火柴向鸡窝里照了照,三只老母鸡和两只大红公鸡都瞪着红红的眼睛,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蜷缩在鸡窝的最后头。一切有惊无险,鸡们全部安然无恙。
功劳簿上应该给大黄记一笔——确保了我每天能有一颗羊油炒鸡蛋吃。
有时候,我上学前走得匆忙就忘了往裤腰带上别钥匙,下午放学回家后就进不了家门。这时候,我会蹲下身来摩挲着摇头摆尾的大黄的脖子说:“大黄,到地里头跟我妈妈拿钥匙去?”我把布条拴在大黄的脖子上,拍一巴掌它的屁股,大黄就明白了我的意思,转身朝大门外跑出去。
等我差不多把一篇新学的课文背会时,大黄张着大嘴、吐着它红红的长舌头,气喘吁吁地摇着尾巴站到了我的面前。我则取下来挂在大黄脖子上的钥匙,打开我家窑洞的门锁。
那时候,我也不知道我的父母到底在哪一块儿农田里干活。而大黄凭着它天生的敏锐嗅觉,用狗鼻子走一路、嗅一路,准能寻揣到父母亲劳动的地方,并把钥匙给我带回来。当然,我的父母一看到大黄脖子上拴着的布条,就明白我又把钥匙给落在家里了。
后来,到了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村里的小学校按照学区的规定把我们集中到乡中心小学里去上学。
在我去乡中心小学报名走的那天下午,大黄和父亲一同把我送到了十里以外的乡上。把我安顿下来,天也黑了,大黄又跟着我的父亲一起回到了大山深处的那个山沟沟里的小村庄。
再后来,我实在不想说出大黄最终的命运结局。
(2017年5月19日写于陕北榆林。)
陕南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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