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京郊偏僻处有一小庙,名不见经传,不知道是什么庙号,孟龙潭与一姓朱的新科孝廉一起游玩,偶然到了这里。
与香火繁盛的庙宇比起来,这里可寒酸得很,不管是前面的大殿还是后院的僧舍都是小小的一间。
不过,孟、朱二人却觉得这一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十分别致。
走了半天也不见个方丈住持,一直到了内院才见一个不修边幅的行脚僧模样的僧人出来搭话,知道孟、朱二人是读书人,也多了几分尊敬,引着二人在寺院里游赏起来。
2、
别说,这小小的庙宇,也是别有洞天。
殿中供奉着志公像,栩栩如生,一双慈目俯瞰众生,仿佛洞悉一切,朱孝廉只敷衍地拜拜,便往别处去了。
孟生听那老僧人讲禅津津有味,朱孝廉却觉得索然无味,只跟在二人后头各处随意看看。
那老僧在一旁仿佛也看到了他的心不在焉,却只别有深意地笑,并不说什么,出家人看过的面孔何其多也,见多自然不怪。
待走到一处画壁前面,看上头画着飞天神女像,老僧自与孟生讲解神女的故事,朱孝廉却在那画壁上看到一个未束发的拈花少女出了神。
那少女似乎也看到了他,眼波流转含羞带怯,恍惚间竟对他微笑了一下,于是,朱孝廉忽然觉得身体轻了,飘飘忽忽地进了画中来,孟生与老僧都不知所踪。
3、
画上的殿宇可是恢宏大气,一个老僧于远处的座上说法,周围围坐众僧也是面部肃然,朱孝廉只在人群聚集处,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呆立其中。
直到一个人拉了拉他的衣角,他回头一看仿佛就是那画壁上的拈花少女,于是心里欢喜起来,那少女只对他笑,似乎引领他到哪一处,他便跟着走了。
经过一个院墙,到了一处偏僻小院,少女身影竟不见了,朱孝廉不敢贸然前往,在原地踯躅不前起来,那少女忽地出现在门口,朝他挥挥手中的花儿,他迷糊糊地又走了过去。
这二人也没有什么言语,进了屋,关了门便在一处相好起来,朱孝廉不胜留恋,但奈何春宵苦短啊。
天明,少女便起身要走,朱孝廉只恋恋不舍,少女轻轻对他咬耳朵,说道,你只在这里静静等我,别发出声响,到了晚上,我自然再来相会。
那少女声音柔美,朱孝廉只觉得如银铃般悦耳,便是浑身酥麻起来,松手看她出了门,一个人傻笑很久。
4、
白日里,朱孝廉便躲在屋中,只是枯等那女子的垂怜,夜里便是二人相会,如胶似漆,销魂蚀骨。
可怜这大好儿郎竟沉迷于温柔乡,困在这一处壁画中,尚且不知自觉,只是贪恋着人间难得高攀的美色,恨不得醉死在牡丹花下。
两三日之后,他白日里正躲在屋里,不防备进来一众女子,都是极艳丽明媚,嘻嘻哈哈地进来,把他围坐一团,这个捏捏耳朵,那个摸摸脸蛋,弄得他面红耳赤,不敢直视。
这一些,便是那壁画中其他的神女。
那带他进来的女子也在其中,见他被调侃,只是抿嘴笑着,并不加以阻拦。
好在,众女子也知道分寸,只玩笑一回,便放过他,对那拈花女子说道,妹妹与朱公子怕是早已珠胎暗结了吧,这还披着头发像什么样子。
于是众姐妹各自拿着钗环帮她装饰起来,等到装扮完毕,众姐妹也都嬉笑着离去,留二人在一处说话。
朱孝廉先是听到说那女子有了他的孩儿,又看到她装扮过了,更是多了一种成熟风情,越发地心旌动摇,只想着与她在这一处长长久久地相守下去才好。
仙境、美人都是人生极乐之事,让人怎地不留恋。
于是,这朱孝廉在这一处,自己是怎么来的,自己姓甚名谁,都有些想不起来了……
5、
许是乐极生悲。
从远至近地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一下一下仿佛天崩地裂,二人对视,只见那女子花容失色,没了往日的优雅和从容。
二人从窗户往外看,只看到一个穿着金甲面如黑炭的巨人,凶神恶煞地朝着这里走过来,众姐妹知道这里的秘密,自然要帮着遮掩。
那金甲人也不知道什么来历,恶狠狠问道,人都在这里吗,众姐妹回到,是,那金甲人便点点头道,知道厉害就好,如果不听劝告,留了生人在此,怕是你们都保不得平安了,众姐妹自然又称是。
那金甲巨人便穿过前面回廊,直直往这里走过来……
朱孝廉六神无主,在这世界里,只能依傍着这女子生存,全然没有半分立世男儿模样,可怜又可笑。
那女子仿佛对他也没了往日温存,只交代道,屏住呼吸,藏于床下,躲过此劫方能打算以后,然后竟自己打开一处暗处的小门,去了。
朱孝廉登时傻眼,只好浑身抖着听从那女子安排,躲在床下,屏住呼吸,祈祷自己无事。
与仙女婚配,是要用性命做代价么?倒是仙女还是魔女呢?他乱七八糟地想,浑身都冒着汗,濒死的心情,绝望到不行。
那金甲巨人进了屋中来,在各处徘徊许久,那双大脚在窗前站了许久,把个文弱书生吓得呼吸都停了,不过,好在他在屋中逡巡了一圈仿佛并没有什么发现似的,又出去了。
6、
金甲巨人走了许久,朱孝廉都不曾回神。
只觉得心像是崩断了一根线,肝胆都吓得没了半边,窗外的声音,都幻听做那巨人的脚步,不时惊得跳起来,没有半分读书人风骨。
昔日的温柔乡,如今的魔鬼窟,只想一走了之,可自己到底是谁,从哪里来又去哪里呢?他心乱如麻。
忽地,头顶上传来雷霆一般的声音说道,施主去得也够久了,回来吧!
7、
待朱孝廉醒了,睁眼看到的是孟生与老僧,他像是大梦初醒一般,半晌才舒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性命无虞。
孟生与他说,是老僧将他从画中拉出来的,刚才他出来的时候,眼睛睁得大大的,身体僵硬如木,只怕如果晚了一步,就要在画中迷失了,再也回不来,朱孝廉感觉九死一生,大汗淋漓。
他又立到那一处画壁之前,唏嘘良久,老僧也站在他的旁边,与他一起看那壁画,画中原本的那个年华少女已经是一个少妇打扮,发髻高高地梳起。
他大惊失色,老僧却是不悲不喜。
朱孝廉问他既是这佛家圣地,怎地自己经历这番波折,又差点丢了性命。
那老僧只答道,幻由心生,施主心里装着什么,自然就能看到什么,老僧不知道,朱孝廉便有些恼怒。
旁边的孟生听闻他的经历已经是惊骇至极,见他正要发作,怕他出言造次再祸从口出,忙拉着他走了。
8、
那老僧人望着走远的二人,只微笑不语。
画壁一游,如梦一般,梦是心的投射,心有所想,即梦之所见。
自己心里不干净,在画中又能有什么美好。
世人都知道抱怨,有几个知道自省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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