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安冉不记得这是他们这个月来的第几次吵架了，桌上的饭菜冒着热气，热水壶“啪”地跳档，屋外还有隐约淅淅沥沥的雨声。宋子峰拿起立在门口的雨伞，猛地摔上了门。
吵架后的两个人，受伤更深的，是夺门而去的人，还是被留在空荡荡屋子里的人？
她埋头收拾无人动筷的饭菜，正要尽数倒掉，又猛地停住动作——难得这么丰盛，凭什么因为一个男人就浪费掉？
于安冉坐回桌前，拿起筷子，给自己满满盛了一碗米饭。菜都凉了，可米还热着，她大口大口吞咽着，像个饿坏了的乞丐。
泪水无声无息的爬满了脸庞，她抬手一抹，却发现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有什么好哭的？怎么就有这么多泪可以流？她恨死了自己的懦弱，与其自己哭，不如干干脆脆的分手，也好过彼此折磨。
“这是我的工作！”宋子峰的声音还在耳边，“你不愿意，可我又有什么办法？”
他们在一起很久了，久到彼此之间只剩下生活。上班下班，柴米油盐，不停地吵架又不停地和好，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引发一场惊天动地的争吵。
今天是他们在一起第五年的纪念日，于安冉准备了好久没做的拿手好菜和一瓶很贵的红酒，等着宋子峰回来——两个人吵架总要有人服软，她要趁此机会向他道歉，上周吵架她毁了他一套名牌西装。
可宋子峰竟完全忘了这个日子。他陪客户吃饭，然后带着满身烟气、酒气，甚至女人的香水味回来。
“这是我们的纪念日！”于安冉大吼，“可你带着女人的香水味醉醺醺地回来……”
她发疯似的撕扯着宋子峰，甚至作势去闻他身上的味道。宋子峰酒全醒了，踉跄着后退两步，“你又发什么疯！我是去陪客户！”
她很想说她也是推了客户的局回来的，她准备了他最喜欢的小炒和红酒，她开了一套新的餐具，换了新的妆容和裙子。她原本想和他说，以前的事情是我不对，我们就这样重新开始吧。
他们没能重新开始，腐烂的根用了再好的肥料也无济于事。于安冉想留住宋子峰，可她又悲哀地想，她还留得住么？
她搬出他们的房子，回到了以前的小出租屋，两个月过去，宋子峰连一通电话也没有打过来。
本来也不该抱有期待。他们“分手”了许多次，有时她道歉，有时他求饶，后来干脆在冷战也能一起吃饭洗碗。
于安冉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他们的问题一直没能解决，可也熬过这么多年了。她总是想，不然就这样吧，也没有别人了。
可是这一次，还有什么比爱人刻骨的冷漠更让人心凉的呢？她做的所有努力都是徒劳，对于这段关系，她已经筋疲力尽。
爱情走到这种地步，真的已经没有意思。
她又接到了家里催着结婚的电话。妈妈在那头唠叨，于安冉坐在格子间的电脑前，一手抓着手机，一手飞快地滑动鼠标。
“……喂……小冉，你有没有听妈妈说话？你们俩工作也稳定了，也该考虑结婚了……喂？”
“妈，我换男朋友了，”她点开屏幕上一个词条，看到一张尚算端正的脸，“他叫……”
她凑近看着屏幕上的相亲网站客户资料，一字一句地读出来，“张赫铭。”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对站起来跟她握手的男人道歉，脸上是歉意的笑，“有点堵车，让您久等了。”
“没关系，”男人笑着虚指了一下座位，“我也是刚来。”
是很让人舒服的男人。礼节周到，也很会聊天，不管是外貌还是内涵都没什么可指摘。于安冉笑得温柔，可心底却一片冰凉。
“……我的意思是，我们尽快结婚。”
“嗯……啊？”
她没反应过来，筷子停在半空中，瞪大眼睛看着他。
“人家说成家立业，奋斗了很久，现在想安定下来了，”张赫铭笑着，“于小姐放心，房产证上写我们两个人的名字。”
“……”
她终于明白自己心凉的原因。这才是成年人的方式，将彼此的条件放到桌面上聊，一条一条打勾打叉，然后大浪淘沙，筛选出最适合的那个。
于安冉看着面前精致的餐点，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明明做不出随便找个人就嫁了的事情，竟也还是做了这样的荒唐事。
那一瞬间，她无比想念宋子峰，至少他的爱没有筹码，就算没了爱也愿以真心待她。
“于小姐的档案上写着曾有五年感情史……”
“这也需要对您交待？”她烦躁地打断。
“我没有打探什么的意思，”张赫铭不生气，“只是于小姐不想知道吗——也许外人可以告诉你，你的爱情，问题出在哪里。”
他往椅背上一靠，这才有了点正常人的情绪，“时间还早，就当放轻松听故事了。”
于安冉心说我凭什么把自己的倒霉事讲出来给你当故事听，可午后的阳光实在让人昏昏欲睡，她放松靠在椅子上，脑中竟都是与宋子峰相处的点点滴滴。
职场男女找到心仪的另一半不容易，遇见宋子峰的时候，她无比庆幸自己的运气。
小女孩喜欢幽默、帅气的男人，而于安冉遇见宋子峰的时候早就过了满怀少女心的年纪。他诚实、有责任心，有上进心，即使当时经济条件不是很好，她也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他。
和很多人一样，恋爱倦怠期是所有人都逃避不过的话题，爱情刚开始是需要悉心维护的玻璃，然后会变成干巴巴的木板，再然后，就是混凝土铸成的承重墙。
再也看不到对方一点好。抽烟、喝酒，没什么时间观念，不浪漫，会忘掉他们的每一个纪念日，甚至夜不归宿。
她不是不信他，只是女孩总是渴望来自爱人哪怕一点点的将心比心，小小的伤痕堆积在一起，最后成为再也缝不住的伤口。
她自认为已经很努力地维系这段感情，也许是爱，也许是习惯了依恋，于安冉不敢想象，生活里没了另一个人会是什么样。
她说得很慢，脑海里太多东西掺杂在一起变成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她努力想着他的好和不好，让自己可以更为客观地看待这段关系。
然后她在张赫铭若有所思的目光里猛然发现，原来她所谓刻骨铭心的一切竟然就只是这样而已，遇到过，真心相待过，继而腻烦疏离。他们跟很多普通的情侣一样，无疾而终，就只是不再爱了。
原来这就是他们的结局。
于安冉离开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张赫铭绅士地跟她说再见，正要打开车门，又转过来喊她，“于小姐。”
她停住，看到他难得的认真表情，“爱情是有有效期限的，如果过期了，不如试着重新开始。”
“要是我们早一点遇见就好了，”他背过身朝她挥挥手，认真很快就换成了潇洒的笑，“说不定也是一段罗曼史呢。”
车门“嘭”地关上，银白色的车在她面前滑走，没有一丝留恋。
那辆车似乎有神奇的魔力，它绝尘而去，带走了她心底最后一丝犹豫软弱。
五年纠缠，可真要下定决心想清楚什么，两个月也足够了。于安冉想，他们两个走到这里，也够了。
既然留不住，不如让她试试吧——忘掉留恋和不舍，走到那个没有宋子峰的世界去。这样的改变也许很痛，可痛过了，她会过的更好罢。
小屋来了不速之客，宋子峰进门熟练地换鞋，却发现找不到那双以前常穿的灰色拖鞋了。
“很久没来了吧，”于安冉抱臂看着他，“不用换鞋了，那双拖鞋我扔了。”
宋子峰一怔，没有说话。
“小冉，你要相信我……”他刚坐下就下定决心似的开口，“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我是什么人你知道的……”
他竟还以为她在为那天的事闹脾气。于安冉不知该哭该笑，捧着茶杯毫无意义地扯了扯嘴角。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这样过下去就很好？”她盯着他，“可我觉得不好。”
“宋子峰，我有点累了。”
“你也是这样想的吧，不然也不会在我们的纪念日还故意晚回去，惹我跟你大吵一架。”
宋子峰低头盯着茶杯里转来转去的茶叶，半晌才开口，“……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小冉，对不起。”
“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于安冉缓缓摩挲着杯口，“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的。”
宋子峰大概很少见她如此强势，不禁错愕地抬起头来。
这个小屋是他们开始的地方。跟宋子峰认识的时候，他会送大捧的新鲜玫瑰到这里，会在休息日和她一起灰头土脸的大扫除，他在这个屋子里吻她，说认识她是他一生的幸运。
搬去他家的那天，宋子峰把家里的床帘换成粉色，把她的牙刷和他的放在一起，然后高兴地抱着她转圈，“以后你就是我老婆啦！”
爱情刚开始的时候，他们欢欣鼓舞地期盼着对方来到自己的世界，恨不得把最好的东西双手奉上；爱情结束的时候，他们把对方的行李扔出自己的世界，然后永远不对彼此开放。
宋子峰低着头，“我希望你永远都好。”
于安冉拿出一把钥匙放在他的手心，“好。”
那是他们的家。以前那把钥匙上有她喜欢的小熊吊坠，现在她把吊坠拆了下来，只剩光秃秃的不锈钢。
她把那个家还给他。
宋子峰把钥匙攥在手里，缓缓打开了门，他微侧着头，语气很轻，“小冉，再见。”
再见。她在心里默默开口，谢谢你陪我这么久，现在，我也该自己向前走。
他一步一步，消失在道路的尽头，也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本来是该松一口气的事情，可于安冉靠在门边看着他走，竟累得无法站立。
她沿着门框滑坐在地上，却流不出一滴泪。
她明白她该长大了。长大很累，不再软弱也很累，可世界上不会有一个人永远在你身边的，你得学着自己过。
“子峰这孩子多好，唉，你俩呀……”
妈妈依然在耳边唠叨，于安冉把手机夹在耳边，两手“哗啦哗啦”地翻着文件，“哎呀我加班呢您说这些干嘛……”
“唉唉，不许挂！”于妈妈提高声音，“行，你干什么我也不管你。那上次那个呢？就那个……”
“哪个也没有！”她截了话头，“妈你再唠叨我工作都没了……”
生活里少了一个人也不过如此，她习惯着孤单，也想着，等再过一段日子，她会熬过失恋，重新开心起来。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滑过，电影里说，失恋的人只要33天就可以抹平伤痛，可于安冉忙的要命，留给悲伤的日子或许连23天也没有。公司开始了新项目，她在过自己的日子，努力工作，吃饭睡觉，偶尔和朋友逛街旅游，她开心，又舒心，觉得这已经是上天对人生的恩赐。
什么时候会想起宋子峰呢？当忙碌的一天结束，临睡前属于那一杯牛奶的时间到来的时候，她轻轻抿着杯口，会想起曾经的那个人。
长大了，就该分别了。时间不会对任何人有所等待，她想，他此刻也应该过的很好，安稳生活的那种好。
可能她会找到下一个陪她走一段的人，也可能这样的人再也不会出现，可是有什么关系呢——不管有没有这个人，她都会过得很好。
也许，就是一生呢。
文/双生
责任编辑：吴晶晶 lijing@wufazhuce.com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