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盲人推拿店”的小朱

作者: 金永辉煌 | 来源:发表于2021-08-18 05:50 被阅读0次

    我经常腰酸背痛时去找人推拿按摩。有一位朱师傅长得确实是很好看的。秀秀气气的一双杏眼,饱赞赞的鼻梁,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撒开来披在肩膀上,身材也很端正。

    唯独那双眼睛。

    虽然没有走形变样,但双目茫然,既看不到波涛,也没有清澈。也正是因为如此,竟能让人感到一丝丝很奇妙的单纯。

    工作时,她用橡皮筋把头发扎成马尾巴,挽在脑后。不戴墨镜,也不穿白褂子,总是穿一些时新的衣服,有时还是长裙,脚穿一双高跟鞋。

    买卡的话,五百块十三回,一个钟只需三十块多一点。不办卡,五十块钱一回,按顾客的正当需求至少按上一个小时。

    她的手法是真的很好。

    暑期回家的大学生、来桐旅游的外地朋友、刚做完美发美甲的少妇、从牌桌上才歇下来的闲人、做各行各业的老板、民办医院的医生……等等等等,都慕名而来。

    还有不少是体力劳动者,这些人手头不太宽绰,实在是因为崴了脚、扭了腰,或者是睡觉落了枕,才心里痛得么因事的往外掏这笔开销。有些人甚至要商量着能不能打个折什么的……

    有一回,一位喜欢开玩笑的客人故意递了一张一百块的假钞。小朱仔细捏了捏,迟疑了一会儿:“这张不太好,摸不到盲文,麻烦换一张吧。”

    小朱是视神经萎缩造成的后天性失明。

    大概有小二十年了吧,老公知道这病没得治以后,丢下小朱母女二人不辞而别。好在她很乐观,两个嘴角先天性上扬,失去视力的眼睛习惯性盈出笑意。她在乎自己的形象,希望在大家的眼里,她不仅活得齐整,而且平和、坚强。

    她早年还能捕捉到一点色彩。

    走路的时候,她努力地睁着眼,蓝天白云,青山绿水,花花草草,就这样映在了她的眼底,刻进她的头脑子里。店里养了一盆茉莉花,那白里晕着淡淡水红色的花朵竟然会令人惊讶地发现跑进她的眼睛里。

    说起来,我们可能会觉得不可思议。她平静地说,这些曾经的情景是留在她漆黑世界里的一道道光亮。

    先是经亲戚的介绍,在按摩店里做学徒工。一开始总有人想占点小便宜,捏一捏她的手掌,摸一摸她的手背,还有一些过份的……

    有段时间,她在家歇了好几天,背着娘老子和女儿哭。不过,又很快认命了:

    “呜呜呜,我又干不了别的。”“呜呜呜,日子总是要过的。”

    现在扫黑除恶,那些喜欢动手动脚的越来越少了,也不敢太过份了,来了还算讲些“礼数”,会遮遮掩掩地凑上来问,“还有什么其它项目吗?”直来直去的,让小朱心里反而踏实些——“至少有回掉的余地哦。”

    她遇到过几次,印象里都是些年龄不小的老半吊子。她一口回得绝绝的:“不好意思,没有没有,你去别的地方。”

    我脸朝下,半边脑袋陷在按摩床的那个窟窿里,看着她的裙摆飘来摆去,高跟鞋嗒嗒嗒地响。她鼻子里轻轻地哼着《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从左边走到右边,又从右边换回到左边,手上的力度恰到好处,按捺穴位、捏拿筋络又准又稳。

    我说,你今天这条裙子真好看。她就咯咯咯地笑,说:是不是真的呀?是不是那种土黄色?我说,不是,是茶色,是小花茶泡出来的那种颜色,最适合你这个年纪穿,大热天看起来也养眼得很。她就又高兴地笑,说:女儿给我买的。

    她今年已经四十五岁了,在小区后门口开了十一年的按摩店。

    中间有一段时间生意好,请过两个师傅。

    但客人们扇风神闹的多。忙的时候嚷嚷着让她请人,请了师傅来又说情愿等,等都要等到她来按。这样时间一长,店里就留不住人了,到最后还是只剩下她自己一个。她也嫌做饭麻烦,就和那两位师傅说好了,有客人同意就打电话让他们过来,做一个钟她只提十块钱。

    她就一个人守着店,守着那三张并列的按摩床。

    “我一个人好打发,平时吃饭想糊就糊。今天中午一碗光头面,配碗萝卜角子,要是请了人,就不照了哦,最起码也得炒一个,烧一个。”

    “没人来,想躺会儿就躺会儿,有人来就做事,多自在呀。不过,一个人就是有时候乱七八糟的事情要多些。”

    用大脚拇指想都能想到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那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老半吊子,走进来问她做不做前列腺保养什么的行话,或者在她按摩的时候,伸手去抱她的腰,摸她的腿,说些黄段子。

    她说,这中间有个老师,姓黄,戴眼镜,颈椎增生的职业病,是个老主顾,在她这里按了好几年,每次都不怎么说话。有天可能喝了一点酒,在她给他按摩大腿的时候好像是突然顺势把裤子往下褪了一点,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我好想抱一下你。

    她虽然看不见,但凭第六感也感觉到了。她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了句:黄老师,你今天确实喝了不少哦,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你喝成这个样子。

    黄老师停顿了好一会儿,还是把裤子拉上去了。裤袢子上挂着的那串钥匙哗啦啦地响。

    “他在我这里做了也有三、四年了吧,每次走时都会说声谢谢,是个很有教养的人。”她说,“我晓得,他是酒后失态哟。”我提醒她一句:“哼,酒醉心里明。”

    很多那种人见捞不着便宜,慢慢就不来了,然后又来了一批新的上门来试探。独独这位黄老师,可能是颈椎太增生,还是三天两头地来,走时仍然还会斯斯文文地说声谢谢。

    她说,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这件事,我差不多都忘记了。

    我想了一会,说,要不就在网上买个监控装上,安装简单。假的也买几个,能闪灯的那种,十个不要脸的它最少能帮你赶走七、八个。她笑起来,说,你的点子真多。

    我看着她,我的小朱师傅啊,笑起来就好像是春风又吹开了“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夜深了,小区里的灯光已经稀稀落落。她终于忙完最后一位客人,摸索着走到店门口准备关门。

    她用力地抬起头来,往大门上的门灯望去,再摸摸墙壁上它的开关,凭感觉确定灯泡是亮着的。——她虽然看不见,但总想着要在夜里给过来过去的路人开一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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