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云暗
呼吸道传染病重在预防隔离，严格的手卫生和戴口罩是日常最简单有效的措施，此前，在亲友群中，我已经把这些基本常识传递出去。手卫生是医生的日常，也是医生家人的日常，这个不构成问题；口罩是医生办公室的必备，但是我抽屉里的口罩已所剩无几，我正想着找总务要几包来，医院总群里已经发出来一通告来：供应商那边的口罩全部援助武汉，暂时进不来医院，各科室感控负责人员清点相关物资，统筹发放。年关月底，事发突然，总务部门没有准备我们理解；供应商那边的具体情况我无从分析判断，医院口罩缺货，相信他们是被统筹而不是商人逐利的本能反应，我还心里好受些。但是这种情况我必须要告诉给父母兄长，让他们有所准备。
我一条信息还没发出去，北极熊的哥哥——三万的信息已经进来了，“姑姑，你给我们寄点口罩来吧，我买不到口罩了。”
可是他姑姑也买不到口罩了。电话里把具体情况跟他讲过，一并叮嘱他看管好爷爷奶奶，三万一下子笑出声来，开始跟我吐槽，“你早前让我借机说服家里的两条烟枪戒烟吧，我爸至少思考了半分钟才摇头，你爸是我话音未落就明确拒绝；你妈妈更硬核，口罩戴着是给我看的，出门就摘！上午没看住，俩老人一起跑到菜市场买了一只鸡回来……我对付不了，只能把他们的钥匙都收了，警告他们再出去就回不来。奶奶还在生气呢，你哄哄她吧。”
老父亲老母亲，退休后就自由散漫了，尤其我妈，她倒不跳广场舞，就愿意在菜市场和灶台边打发时间，晚饭后的散步是她最安逸的表达，突然被一个不太明朗的推断给关家里了，肯定有情绪。可是，能如何呢，呼吸道传染病，一呼一吸间的可能，少壮派可以赌机体抵抗力，老人们如何赌的起？讲不通道理只能强制执行，三万的方法是对的，再过两天她就能主动接受了。
飘零的雨丝卷着夜风，还是透骨的寒冬。走出产科楼的长廊，站在已经空旷的停车场回望我们的医院：门诊楼已经一片漆黑，行政楼几扇通明的窗户上还有人影活动，停车场入口已经搭起了简易帐篷，那是已经启用的预检分流点。走近了看见办公桌前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我们的半个行政领导，也是我邻居，因吕姓，工作中有帝王气，被我私底下唤成“吕后”，80后，中层干部的中坚力量。
“下班了，可以回家了。”
“你先回吧，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处理，哦，旦旦的晚饭交给你了。”
按正常，预检分诊点应该不是她的工作，只是，春节休假的员工已经离开了，业务口本来就缺人，行政值守的几个要么是老领导，要么是大领导，这个岗位如何都会落到她身上了。
……
北极顶着乱蓬蓬的脑袋在她房门口等我，看我手里拎着面包店的袋子，一撇嘴，脑袋又缩回门里。这几天，她一天就吃一顿，还以面包冷食为主打，能不厌烦吗！
“一会儿私房菜的阿姨要送餐来，你这乱糟糟的样子，能见人吗？”
她脸上绽放了一点喜色来，从书桌前挪出一点，“是牛肉锅还是什么？”
“是牛肉锅。阿姨还在医院，你收拾一下去把旦旦叫过来吃饭。”
旦旦是吕后的儿子的小名，小学四年级，身高和我差不多，却比我重了许多。跟大多数的小孩一样，除了学习渣，其他什么都不渣。跟以前一样，我要扯出他妈的旨意为旗和一两件电子产品为诱饵，才可以劳动他来餐桌边匆匆吞吃一顿。
不过今天的小小孩儿面含忧色问我一句，“阿姨，人传人是不是你会传染给我，然后我又传染给姐姐或我妈？”
我知道他在担心些什么，“人传人的基础是已经有人生了这个病，目前，我、姐姐、你、你妈妈，都是健康的，健康的人群不会因为在一起吃饭，就人传人了。”
刚好私房菜的美女服务员送餐来，我开门，看旦旦下意识的躲北极熊背后了，忽然心头泛酸：本该无忧无虑的小小孩，轻松快乐的假期，还远在外地的一种传染病，孩子心里就有阴影了，是我们宣教内容太过还是忽略了他这个群体的理解能力呢？
“旦旦，传染病在每个人身上的发生是有区分的，就像老师会区分对待学生，学习好的学生被批评惩罚的时候会少，一样的，身体好的人就不容易生病……”
“你别给他下套！一会儿他️理解成学习差的孩子容易生病了，更害怕了。”北极熊停下汤匙，打断我，“旦旦，吃多点牛肉，长高长快点，你妈打不动你了，病毒也怕你，还有我们保护你，你不会被传染！”
旦旦夹着一块牛肉，可怜的小眼神看着我，“我好好吃饭就不会生病，是这么简单吗？”
“我妈会让你好好吃饭之外，还要好好学习，我被她套路过来的，”北极熊无视我一脸的羞恼，又给旦旦夹了一块牛肉，“你看，我妈已经生气了，我没必要骗你，你好好吃饭，趁你妈妈还没回来，吃完我带你玩游戏。”
明亮的灯光下，看着起劲吃饭的旦旦和一脸得色的北极熊，这个冬雨痴缠的夜好像少了许多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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