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生于一九五四年农历十月二十四日,终于二零二零年农历六月十七日亥时。父亲的一生是平淡而又伟大的一生。
说父亲的一生是平淡的一生,是因为父亲的一生做任何事都是“只问耕耘不问收获”,一切都是依道而行,所以人生没有大起大落。
说父亲的一生是伟大的一生,且看我慢慢道来。
听母亲说,父亲小时候,因爷爷和大伯都是做“手艺”(爷爷是裁缝,大伯是木匠),在那个靠在生产队出工赚工分吃饭的年代,显然,生活的重担都在排行老二的父亲身上。排在父亲后面的还有三个姑姑一个叔叔。其实挑起家里重累活的担子是父亲自愿的,据说本来爷爷奶奶也是送父亲去乡里上学的,父亲的学习也很好,还写得一手好字。可是他不忍,于是骗老师说把被褥带回家洗,就这样逃学回家了。从此,走上了养家糊口的顶梁柱之路。
还没等到几个姑姑和叔叔都成年,父亲已到了婚娶的年龄了。与母亲结婚后,父亲需要付出的爱更多了,再后来有了我们兄妹俩,父亲的责任更重了,一边是嗷嗷待哺的孩子,一边是未成年的弟弟妹妹。父亲都得扛下来。
从我记事开始,父亲就是村子里出了名的勤劳人。父亲每天天不亮就出去干几个小时活,再回家吃早饭,吃完早饭再接着出去干活。晚上没到伸手不见五指不收工,回家都是摸黑走路的。中午除了回家吃饭,除了夏天中午会稍微休息一下,其他季节都是吃完饭就干活的。当然,父亲这么勤劳,母亲也没闲着,母亲除非早上要做早饭和家务,比父亲晚点出门外,其他时间几乎是和父亲同出同归,回家后,母亲忙着喂猪、做饭,父亲就忙着做劈柴或别的事情。总之,他们除了吃饭睡觉,手脚从未歇过。有了父母勤劳的双手,我们兄妹俩从未饿过肚子,在别人家要吃玉米渣果腹时,我们家吃的是白米饭,别人家没米下锅,母亲总会有米借给别人,不管是亲戚还是邻居,只要没米下锅就来我们家找父亲和母亲,父母亲也从没推迟的,从没让来人空手而归的。所以,所有的亲戚和村里人都说父亲人好。
通过父母亲勤劳的双手,我们吃饭是不愁了。但因为交通不便,所以家里的经济条件并不好。而我和哥哥俩人上学要用的却都是现金。父亲和母亲就想尽办法“变”钱。那时候我们那里还没有人烧煤,就更不用说煤气了。所以父母亲就上山砍柴然后挑几十里的山路去镇上卖。为了能早点卖掉,也为了能卖个好价钱,父母都是半夜三四点就出发,到镇上正好人家出来买东西了。卖完柴舍不得在外面吃个包子就回家,继续山上去砍柴。那时候我和哥哥常做的一件事就是:父母坐在床檐上,我和哥哥一个趴在父亲的背上,一个趴在母亲的背上,给父母亲撕他们肩膀上挑担磨破掉的“死皮”。后来,镇上的人慢慢地用上了煤球,这对我们家来说就断掉了一条经济来源,因为柴已经没有什么需求了,柴卖不出去了。后来听说种桑树苗可以赚钱,父亲就种了好多桑树苗,虽然一颗只能卖几分钱,但父亲还是像照顾孩子一样精心的照顾小树苗。随着外出打工的人越来越多,城里养蚕的人也越来越少了,桑树苗又卖不动了。父亲也被一个远房亲戚带出去做过工,但后来发现被骗了,每天干活累死累活的,根本拿不到钱。干了一段时间,父亲回家来了,回来时还大病一场,工钱没拿到一分。从那以后,父亲再没出去打过工。但父亲没有闲下来,父母又想到了养猪,那个时候养猪,不是用饲料养的(也根本没钱买饲料),全靠吃玉米丶红薯、萝卜、土豆……等农作物,一头猪要养一年多才能卖,我记得我们家最多的时候养了十六只猪。父亲只能拼命种农作物,不够吃的时候就去山上采一些草,只要猪能吃的都采回来,没有天晴下雨,那时候真的是附近的猪草都被我们家采光了。就这样,父母靠着自己勤劳的的双手,东抓一点,西抓一点,愣是把我们兄妹俩供到了大学毕业。
尽管父母亲这么辛苦,但对我们兄妹俩却没有任何含糊的。干活:累活重活从不让我们干。我从小学六年级开始,就去镇上的中心小学上学了,镇上离家里几十里路,只能住校。那时候学校食堂是要么买学校饭票,要么自己带米去学校换饭票。对我们家来说肯定是带米换饭票的。当其他带米的孩子每个星期自己背一个星期吃的米去学校时,我只要带一个星期的饭票去学校,因为父亲会在开学送我去学校时给我挑去差不多够我一学期吃的米去。平时上学都是家里带一个星期吃的咸菜去学校的,父母为了让我在家多吃两顿饭,原本星期天下午去学校的,有时母亲会让我星期一早上去,但星期一早上就得四五点就要走,每每这时,父亲一定会把我送到几十里之外去,他才返回去干活。就这样,在父母亲的爱的滋润下,我从小学上到了初中,直到高中毕业,我都没有自己背过米去学校,直到上大学,父亲才结束了每次开学给我挑米的重担。
父亲的伟大之处还不远远止这些,父亲最为伟大之处就在于:在那个还处于重男轻女的年代,父亲不但不轻女,在我看来还是重女。在我们那里,女孩子书都读得不多,有的小学没毕业就辍学,有的小学毕业,书读的最多的也是初中毕业,当然我除外。我们那个地方穷是一个原因,所以有儿子的家庭上学的机会要让给儿子;还有一个原因是,大家的思想都是女儿是给别人家的。所以女儿能认几个字就算了。但是,我们家虽然也没钱,但父母对儿子女儿都一样,“只要你要上学,我们再苦再累也让你上!”。记得初中毕业时,老师来家访,当时我的物理老师周老师问父亲会不会让我继续上学,父亲想都没想就说:“让!我不想她像我一样,一辈子干活这么累!”。在当时,一个父亲对女儿的态度有这么高的觉悟是何其之伟大!父亲没有食言,送我去上了高中,当时村里人都劝父亲,“女孩子不要上那么多学,上那么多学有什么用?还不如趁早出去打工给家里赚点钱……”,对于那么多的“好心”劝说,父亲只是一笑置之。再到后来就变成了嘲笑:“你这么累活该,那么大个女儿让她在学校里玩……”,父亲不为所动,继续供我上学。直到我大学毕业。父亲也从没有骂过我,要说打,倒也是有一次的,那是小学三年级时,父亲在吃饭,我在他边上写作业,那时候学校离家里大概三里路,每天中午要回家吃午饭的,然后几个小伙伴约了一起去学校。当时已经有小伙伴在家里等我了,我作业还没写完,关键是我还把左手当枕头,头趴在那写作业,父亲就用他的筷子敲了一下我的手。仅仅一下!往后再也没有过了。说父亲重女,还有一个原因是: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句话在我看来有两层意思,这一层意思是对娘家来说:女儿嫁出去了,她有她的家,娘家就不用管了;这第二层意思是对女儿来说,自己出嫁了,有自己的家了,要顾自己家,就顾不上娘家了。我倒是把第二层意思做的淋漓尽致了。我自己只顾自己的家,自己的孩子。却忘了自己是怎么长大的了。可是父亲,他没有,他什么总是想着给我一份。吃的用的,什么都是有给哥哥,他就想着也给我一份。而我就这样一直受着父亲的那份爱。
直到父亲生病了。接到哥哥的电话,说父亲在家里咳得吐血了。那是2019年6月25日,儿子期末考试结束。我们母子几个高高兴兴去哥哥家玩,准备过几天拿了报告单一起回老家玩的。当时哥哥在深圳出差,晚上十点多,哥哥打电话说了这事,当时心里就有种不详的预感。当时赶紧查火车票,第二天一早就回去,父亲显然已经病得很严重了。妹夫开车一起送父亲去县人民医院检查,CT发现肺部有肿块,建议住院。又给哥打电话,决定还是来苏检查。当天晚上,我们就返苏了。经过一系列检查,最后确诊肺癌。接下来就是治疗了。因为肿瘤离大血管太近,不能手术,只能化疗放疗。第一个疗程下来,由于药物的作用,父亲一个星期吃不下东西,呕吐,浑身疼痛……身体刚恢复好点,第二个疗程又开始了。经过三个疗程,效果不明显。到十月份,医生又建议换药,但这一次,化疗的药没用完,父亲的身体就扛不住了,放弃了化疗。住了一个多月的院。因为白细胞下降太多,父亲严重贫血。有一天晚上,因为心疼哥哥和母亲两个人照顾辛苦,父亲自己爬起来去上厕所,结果晕倒在厕所里一个多小时,头和手都摔破了。当他醒来,自己爬起来回病房时(当时病房紧张,住的8人间,病房没有卫生间),刚走到厕所门口又晕倒了,所幸值班护士看到了,把父亲扶回了病房。最后在输了几天血后,父亲的身体慢慢的好起来了。写到这里,请不要原谅我的自私和不孝,因为这个时候我还是在照顾自己的家,照顾自己的孩子,没有去医院照顾父亲,让哥哥和母亲休息一下,如果我去照顾一下,哥哥和母亲也不会睡得那么沉。在这里,我不想过多的忏悔我自己,我会单独写一篇文章来忏悔。不能化疗,只能选择放疗。一切准备就绪。开始放疗,那时正值寒冬,哥哥每天白天都上班,只能选择晚上陪父亲去放疗。那段时间,在母亲的细心照顾和中药调理下,父亲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了。如果没有疫情,父亲的身体可能就可以维持好一段时间。可是疫情来了,快递不通,医院不能去,更令人焦急的是过年一家人都回了老家,年前备的药都吃完了,到处又都封了路,就只能在家里扛着。直到后来哥实在淡定不了了,到处开证明,然后回苏。终于,父亲又住进了医院。这个时候能住进医院就是希望。住了一个多月,病情严重的时候,父亲一天昏迷几次,那段时间我们都很害怕,提心吊胆的。父亲自己也觉得没治了,但幸运的是在哥哥、母亲、父亲的坚持下,父亲又回来了。而且这一次出院后,父亲的状态也越来越好。他和母亲甚至都商量着秋天要回老家摘茶子了。和父亲一起走路,我和母亲甚至都追不上他,有他当年在家干活时的劲了。虽然六月份因为咳嗽父亲又去住过一次院,但他每天都在母亲的陪同下,早上走路去医院(医院离家我们正常人走路四十分钟左右)挂水,挂完水自己走路回家。一个星期后出院。往后的日子,父亲每天和母亲一起,接送哥哥家俩孩子放学上学,放假的时候他们一起去公园玩,父亲还和侄子一起下象棋,教侄子下象棋,教他们读书……,正当一切都朝好的方向发展,我们都充满希望的时候……
2020年阳历8月6日,他们像往常一样,白天公园走走,回家爷孙下下棋,吃过晚饭一家人聊聊天。一切都太平常了。只是父亲跟哥哥说:“那个药(治癌的一种药)不吃了,吃了就没劲”,哥说“吃了没劲不吃就不吃,(因为经过将近一年的治疗,那个肿瘤已经比原来缩小了将近一半了。也许调养的好,那个肿瘤没有什么威胁了)。但是我们中药继续吃,中药吃了好的。”父亲说:“中药也不吃了,太臭了”。:哥说中药吃了好的,就吃中药调调。父亲笑眯眯的说:“你吃得起啊?”,就回房间去了。没想到父子间这段玩笑话竟成了永别的话。父亲回房间,哥跟着他一起进了房间,哥有个习惯,就是父亲去床上躺着时,他还要在房间里跟他聊天,直接父母都睡下了,哥才回房间。在父亲回房间后,坐到床上,咳了一声,紧接着第二声,这第二声出来时,就有一口血,父亲说:“我这下咳了一口血。”,哥立马过去看,哥一看,接着父亲就大口大口吐血了,哥赶紧一边扶着父亲,一边打120。等120到的时候,已经晚了。父亲已经走了。我在得到消息的时候是侄子侄女打电话来的,他们带着哭腔叫我赶紧过去,爷爷刚吐了好多血,送去医院了。我一听,赶紧穿衣过去。虽有不祥的预感,但心里希望有奇迹,赶到医院时,父亲躺在在抢救室抢救,哥和母亲站在抢救室门口。我一到,“医生说撤了吧,抢救了半个多小时了,救不回来了”。就这样,撤掉了抢救设备,父亲的一生画上了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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