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食者》韩江
我之所以会跟这样的女人结婚,是因为她没有什么特别的魅力,同时也找不出什么特别的缺点。在她平凡的性格里,根本看不到令人眼前一亮、善于察言观色和成熟稳重的一面。正因为这样,我才觉得舒坦。
我那二十五岁之后隆起的小腹,和再怎么努力也长不出肌肉的纤瘦四肢,以及总是令我感到自卑的短小阴茎,这些对她来讲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从一开始,那些用漂亮、聪明、娇艳和富家千金来形容的女子,只会让我感到不自在。
说到兴趣爱好,她似乎只有看书而已,而且看的都是那些我连碰都不想碰的、枯燥无味的书。到了吃饭时间,她才会走出房间,一声不响地准备饭菜。坦白讲,跟这样的女人生活一点意思也没有。但看到那些为了确认丈夫行踪,一天到晚会给丈夫的同事或好友打上数通电话,或是定期发牢骚、找碴儿吵架的女人,我对这样的妻子简直感激不尽。
妻子只有一点跟其他人不同,那就是她不喜欢穿胸罩。我没有穿过胸罩,自然无从得知那有多难以忍受。但看到其他女人都没有像她这样讨厌穿胸罩,所以我才会对她的这种过激反应感到很诧异。
今年,我们已步入婚姻生活的第五年,因为从一开始就没有热恋期,所以也不会迎来什么特别的倦怠期。
如果一个人彻头彻尾地改变了,那么另一个人也只能随之改变。
坦白讲,我对莫名其妙的事一点耐性也没有。
对于一个年轻气盛,虽然觉得日子过得沉闷,但还是想维持婚姻的男人而言,长期禁欲是难以忍受的一件事。有一次,我因为公司聚餐很晚回到家,借着酒劲扑倒了妻子。当我按住她拼命反抗的胳膊,扒下她的裤子时,竟然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快感。我低声谩骂拼死挣扎的妻子,试了三次才成功。
我扒开妻子紧攥的右手,一只被掐在虎口窒息而死的鸟掉在了长椅上。那是一只掉了很多羽毛的暗绿绣眼鸟,它身上留有捕食者咬噬的牙印,红色的血迹清晰地漫延开来。
他苦苦寻觅的,是更安静的、更隐秘的、更迷人的和更深奥的某种东西。
他心知肚明,能够分担妻子劳苦的人只有自己。他对从未有过一句怨言、总是一个人任劳任怨地照顾家里和小店的妻子感激不尽。但最近每当看到妻子,他都会想起小姨子的脸,所以在家的每一秒都让他觉得很不自在。
那部作品捕捉了很多令他觉得虚假和令人生厌的东西,乱七八糟的广告、电视剧、新闻、政客的嘴脸、坍塌的大桥和百货公司,以及流浪街头的街友和身患绝症的孩子的泪水,他利用音乐和字幕剪辑串联起了所有的画面。
他们坐在店里靠窗的位置,他默默地看着她用小木勺舀起冰激凌,然后用舌头舔舐。他觉得仿佛有电线把自己的身体跟她的舌头绑在了一起,每当她伸出舌头,自己就会像受到电击一样颤抖不已。
她穿着一条破旧的牛仔裤,搭配着一件厚厚的褐色毛衣,就跟独自从冬天走出来的人一样。
令人感到惊讶的是,她没有丝毫的好奇心。正因为这样,她似乎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保持平静的心态。她不会探索新的空间,也没有相应的感情流露,似乎对她而言,只关注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就足够了。
自从经常进出精神病院后,有时满是正常人的宁静街道反而更令自己感到陌生。
几个失智症患者蜷着肩膀坐在大厅里,不是在咬手指甲,就是垂头看着自己的脚,还有几个人一语不发地望着窗外。(晓评:想起了电影《禁闭岛》)
英惠转过头来,像看着陌生人一样看着她。片刻过后,英惠说了最后一句话:“……我为什么不能死?”(晓评:沙白,我为什么不能死?我为什么不能决定自己的生死?我就是要选择安乐死。)
她有时会潜心思考这些左右了英惠人生的变数,然而在英惠的人生棋盘上,无论她如何举棋不定,都只是徒劳无功,根本改变不了什么。但尽管如此,她还是无法停止思考。
深夜的公共电话亭,破旧的运动鞋,褴褛的衣服,一脸绝望的中年男人。她摇了摇头,抹去了他在自己想象中的样子。但很快眼前又静静浮现出了他以鸟的姿势想要冲出英惠家阳台栏杆的画面,他那么喜欢在自己的作品里加入翅膀,可当自己最需要的时候,却没有飞起来。
她站在往十里地铁站等待着迟迟不来的换乘地铁,遥望着车站对面临时搭建起的、破破烂烂的简易房屋和毫无人迹的空地上长满的野草,她突然觉得自己仿佛从未活在这个世界上一样。但这是事实,她从未真正地活过。
事实上,生活没有出现任何问题。就像现在一样,未来也会这样生活下去的。因为除此以外,她别无选择。
笑到最后,她突然觉得活着是一件很令人诧异的事。人不管经历了什么,哪怕是再惨不忍睹的事,也还是会照样活下去,有时还能畅怀大笑。
你能伤害的也只有自己的身体。这是你唯一可以随心所欲做的事。可现在,你连这也做不到了。
十年前的早春,我写了短篇小说《我女人的果实》。故事讲的是一个女人在公寓的阳台上变成了植物,然后生活在一起的丈夫把她种到了花盆里。不管怎样,我都无法否认两个生命的相遇,以及放手后各走各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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