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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今为止,四年一班王子蒿的作文都很烂,可这种“烂”并不是写得不好,而是迟迟下不了笔。
记得那次期中考试,他飞快地完成了作文之前的题目,留下充足的时间来完成最后这块大豆腐。那次作文的题目好像是:“如果我是动物园的____”,那是王子蒿第一次碰到这种半命题作文,无数个待填词语在脑海中飞转,像“长颈鹿”、“长颈鹿的脖子”、“管理员”、“饲养员”、“医生”等等。记不清当时脑海里冒出了多少个诸如此类的词,就这样纠结了好久,他终于确定了一个满意的答案——长颈鹿饲养员。而当他信心满满刚写完文章标题,那串考试结束的铃声突然猛的响起,王子蒿用手使劲按住试卷,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它被一下子抽走了。
或许就是那次之后,王子蒿开始对写作文这件事产生了恐惧。每次放学走到教室门前,他总忍不住要看一眼贴在墙上的课程表,要是发现明天会上作文课,那么从迈出教室的那一刻,他就会开始担心,怕自己又写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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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周五,快放学的时候,凡小成急匆匆地跑来找他,上气不接下气:“还好你没走,快去孙老师办公室,他急着找你!”
王子蒿被吓了一惊,回忆着自己最近一周的言行举止,并没觉得犯了特别严重的错误,何况老孙是个老好人,笑起来双眼一眯就像一尊弥勒佛,从不轻易找同学。可凡小成是王子蒿在班里最铁的小伙伴,说什么他也得去一趟。
孙老师果然在办公室等着,他坐在办公桌前,正和桌旁站着的一个女生说着话。他看到王子蒿走进来,“嘿,我等你好久了!”招着手示意他走近点。
王子蒿望了一眼那个女生,她侧脸朝着他,高高的鼻梁,长长的睫毛眨啊眨的,说话的时候脑后的马尾辫好像被风轻轻吹起。
“王子蒿,给你介绍一位新同学,张霏霏,”孙老师转头望向她,微笑说:“这是我们班的劳动委员,王子蒿,别看他瘦,打扫包干区每次都是我们班被表扬!”
张霏霏哈哈一下笑了出来,她转头看着王子蒿,友好的朝他笑了笑。
王子蒿看着她,忽然觉得她笑起来好漂亮。
孙老师站起身,拍拍王子蒿的肩:“张霏霏刚转来我们学校,被安排在了咱们班,以后就是咱们大家庭的新成员了。她刚来,学习和生活都需要时间适应,你要多帮助她啊!”他忽然忍不住哈哈笑起来,“其实啊,我自己还有个想法,就是让张霏霏多帮帮你的写作,给你提提建议,她原来可是班上的语文课代表啊!”
王子蒿傻傻地点头。后来张霏霏和他离开的时候,孙老师又喊了一句,“总之,你们要互相照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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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张霏霏适应的挺好,倒是王子蒿变得不太适应了。
张霏霏刚来到一班,跟其他同学都不熟,就只认识王子蒿一个,所以,事无巨细,她都要去找王子蒿。
周二放学的时候,张霏霏背着天蓝色的书包走到王子蒿跟前,“王子蒿,你知道学校附近哪里有文具店吗?昨天我转了一圈也没看到。”
“哦,文具店这边没有,要到过了学校前面那个路口,在马路对面才有。”王子蒿看着她的眼睛睁得好大,脸上写满不解,他连忙整理起书包,“马上我带你去!”
张霏霏点点头,在他桌上轻轻放下一页写得密密麻麻的作文稿纸,“这是我昨晚记下的的一些写得挺好的文段,你带回家看看?”
“好啊!”王子蒿点点头,把它放进书包。
他俩并肩走过去,正巧碰到凡小成和班上的几个男生,他们一脸坏笑,那两个爱起哄的一唱一和:“你说为什么王子蒿天天和张霏霏在一起?”“因为不然没人帮他写作文啊!”
这两个男生明显嫉妒心太重,说完依旧笑嘻嘻的赖着不走。王子蒿平时最要面子,眼看他就要发飙,凡小成见情况不妙,赶紧把他们拉走,“别跟他多说了,咱们打球去,不然没场子了!”
王子蒿脸色铁青,不过他倒也来得快忘得也快,走到文具店那儿,他突然摆出张大笑脸:“啊!想起来了,我也要买只橡皮!”他转过去看张霏霏,却看到她正笑着看着自己。
文具店里装了好多五颜六色的小灯泡,每一只里面都装着几颗小小的纸星星。张霏霏伸手托起一只橘色的小灯泡,俯下身认真的着看里面。
“星星们在发光?”
“嗯,当然,只有聪明的人才能看得见。”张霏霏的眼睛在笑。
王子蒿哦了一声,转过头不屑地扮个鬼脸。
“星夜杯就要开始投稿了,你参加吗?”张霏霏手里握着一支挑好的草绿色钢笔,抬头看着王子蒿。
“当然!我这么天才不参加不是大大的浪费!你参加吗?”
“Of course!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不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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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的星夜杯每年三月末举办一次,以此纪念著名画家梵高先生。
初赛结果很快公布,因为初赛并非当场限时作文,所以王子蒿轻而易举地进入了复赛,张霏霏自然也顺利入围。
可最近班上一直议论纷纷,大家都在说王子蒿的初赛稿是张霏霏代笔的,不然为什么王子蒿每次课堂作文都写不完,这次却水平高到能进复赛?
其实他们哪里知道,王子蒿并非作文水平低,只是他每次写作总希望与众不同、标新立异,导致构思时间过长,从而在限时情况下无法完篇。可这一点孙老师是明白的。
那天初赛名单公布后,孙老师就把王子蒿喊到办公室,开心得合不拢嘴:“我就知道你能行!哈哈!这不是给咱班争光了嘛,好好回去准备复赛,争取给班里拿个奖!”孙老师放缓语速,“复赛是当场限时完成,你要把握好时间啊,我相信你!”
王子蒿看到老孙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深切的期待,他不禁浑身为之一振,用力地点头。
回忆起来,那一个月是王子蒿的小学时代里最投入的一段时光。他把许多原本只存在于励志书中的词语变成了现实,像“拥有一本记录灵感的小本子”、“文章不厌百回改”、“每天读一篇美文”、“每晚坚持练笔”、“学会思考”等等,总之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在走那天所谓“建设性的道路”。
那天下午放了学,王子蒿在班级的包干区打扫,负责拣干净这两块篮球场上的垃圾。真巧凡小成和上次那两个爱起哄的家伙在打篮球,两个起哄鬼看到王子蒿就涌上来,嬉皮笑脸的说:“王子蒿,这次初赛让张霏霏替你代笔,给了人家什么好处?”
王子蒿捏紧手中拿个可乐瓶就要发作,另个起哄鬼走到他跟前:“这么紧张干嘛,心里有鬼吧!”
王子蒿脑袋一热,把手中可乐瓶猛地掷出,“噗”的一下正中起哄鬼的印堂,他脚下踉跄,差点跌倒,立时又冲过来和王子蒿扭打在一起。凡小成他们看得怕了,赶紧把他们两人拉开,那个起哄鬼气还没消:“王子蒿,你就是作弊!就是代笔!”
王子蒿也上气不接下气地站起来,“要是我让张霏霏替我写一个字,我就像你一样蠢!”
凡小成也来不及安慰他,拖着那个起哄鬼就离开了篮球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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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也奇怪,也许打架真的会遭报应,自从那天之后,王子蒿就感觉和张霏霏的关系疏远了不少。
那天放学之后,王子蒿正坐在座位上整理书包,抬头看见一只天蓝色的书包从眼前一晃而过,他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走出教室,心里莫名一阵慌乱。
这天回家的路忽然变得好长,路过那间文具店的时候,王子蒿脑海里回荡起张霏霏那天对他说的那句话,“嗯,当然,只有聪明的人才能看得见。”
“难道她相信班里那些白痴的话,以为我真的是弄虚作假的吗,”王子蒿心潮起伏,“还是,她自己就觉得我是弄虚作假的……”
天色渐渐暗了,文具店的外饰灯亮了,五彩缤纷的灯光照亮街角。王子蒿从门前的人群中匆匆穿过,不愿逗留。
“子蒿!”背后一个声音响起,王子蒿一听便知是凡小成。他继续往前走,没有回头。
凡小成也不生气,停在那路口便不再走,他知道王子蒿是为了那天打架自己没出手相助而心里不爽。
复赛这天在一个大教室举行,凡小成作为班上的纪律委员跟着孙老师一起站在讲台上监考,此外还有二班和其它几个班的老师在场监督。
复赛时间三个小时,这比平时课堂作文的时间富余不少。孙老师笑嘻嘻地俯瞰整个考场,他目光游离,看到坐在角落的王子蒿正低着头在草稿纸上奋笔疾书,心里稍安,给他默默送去赞许的目光。
孙老师注视着王子蒿一会儿,目光前收,忽然看到张霏霏低着头,发呆似的坐在那一动不动。这孩子怎么了,老孙心想,不会犯困了吧,我得多去提醒她一下。可刚踏出脚,就看到张霏霏的眼睛眨了眨,直了直腰,老孙这才放了心。
三小时一晃而过,铃声响起,主考官宣布考试结束,大家停笔等待收卷。孙老师对凡小成说:“你去收一下咱们班的卷子,送到教务处办公室。”
凡小成答应了就走下去收卷子,收着收着,渐渐感到肚子一阵难受,而且感觉越来越明显,这是非得去厕所解决不可的了。他加紧速度收齐卷子,冲回教室放在讲台上,回座位上拿了纸就直奔厕所。
回到教室讲台,他被眼前惊呆!王子蒿的复赛稿纸只剩下一半可怜地躺在那里,身首异处并且剩下那一半怎么也找不到,这该如何是好!凡小成想到孙老师把这件事交给自己,这该如何是好,他急的险些哭出来。
把教室里里外外找个遍,哪里有另外半张的踪影?这下王子蒿得恨我一辈子了,到底是谁有这深仇大恨!他忽然变愤怒无比,然而内心的恐惧还是令他立刻冷静下来,这事得赶紧告诉孙老师才行!他立马捧着一沓卷子奔向老孙办公室。
刚出门就撞见张霏霏,“凡小成,怎么了?”张霏霏见他表情可怖。
“出大事了……”凡小成一股脑全跟她说了。
先别急着去找老师,咱们再找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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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蒿离开学校前的那周,阳光明媚得过分,孙老师的办公室亮得刺眼。
“子蒿,这个你拿着。”孙老师从抽屉里拿出一只的盒子,打开盖子,一枚精致的银色徽章在孙老师的掌心闪闪发光,“虽然没有拿到冠军,但第二名的上升空间才是最大的嘛!”老孙满足地笑着。
王子蒿道谢着郑重地伸出双手接了过来,那是一枚星形徽章,中央精细地刻着梵高的那幅《星夜》。
“子蒿,转学以后别忘了坚持写作,更别忘记常回来看看。”
王子蒿眼眶湿润,“老师,我一定会常回来的。”说完,一大颗眼泪再也按捺不住,沿着脸颊滚了下来。
“好,好。”
“老师,”王子蒿欲言又止。
老孙赶紧接道:“孩子,有什么话只管说。”
“老师,张霏霏她还会回来上学吗?”
老孙看着眼前这个男孩,内心不禁有些酸楚,那天张霏霏和她的母亲已经来同他告别,因为父母离异,霏霏不得不同妈妈回去北方的家乡上学。
“子蒿,霏霏已经离开学校快两周了,但我想,等她家里的事情处理好以后,她一定会回来的。孩子,你放心。”
王子蒿笑着点头,他终于祈祷到了一个最想要的答案。“老师,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好吗?”
“当然,你说。”老孙慈祥地看着他。
“这个徽章,请您帮我交给张霏霏,等她回来的时候。”王子蒿的眼眶在阳光下闪闪烁烁,“好吗?”
老孙看着眼前这个孩子,愣了一会儿,“好的,子蒿,老师答应你,等霏霏回来的时候,我一定第一时间交给她。子蒿,你有什么话要我转告她吗?”
王子蒿想了一会儿,摇摇头。
那晚,王子蒿接到凡小成的电话,约他在文具店前的那个路口见面。
凡小成一早就等在那里,见到王子蒿就扯起嗓子吼:“最后一面都不见了!你会后悔的!”说完又哈哈笑起来,“今后多保重兄弟。”
王子蒿早把打架事件忘光,跟着笑起来,“又不是不回来了,转个学而已,咱们周末随时可以见。”
凡小成拉他在文具店旁的一个花坛上坐下,“子蒿,有件事我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要跟你说。”
“但说无妨!”
“你知道你这次获得星夜杯的亚军,这多不容易吗?”
“哈哈,这还用你说,我知道不容易!”王子蒿笑着。
“不是,子蒿,那天……”凡小成认认真真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他说了一遍。
王子蒿听着听着,眼圈就红了。
“你知道吗,最后张霏霏在隔壁二班的纸篓里找到了你的另一半作文稿纸……”,“这贼当真险恶的很!”凡小成咬牙切齿,“后来,人家张同学跑回考场找到一张多余的试卷,对着那两半纸一个字一个字重新抄上去。”
王子蒿呆了一会儿,“幸好没被发现,不然就害惨她了。”
“当然不会,我先把其他人的试卷送了过去,结果办公室一个人也没有,后来等张霏霏抄完,我再悄悄把你的卷子塞进去……”凡小成长吁口气,“幸好那天教务处开会,要是门窗关了就惨了。”
王子蒿此刻内心汹涌,仿佛有一堆话要对那个身在异地的张霏霏同学讲,他恨不得现在就插上翅膀飞到她面前。
“小成,好兄弟,什么也不说了,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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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前夕,王子蒿想起自己课桌的抽屉里还有一瓶英雄墨水忘记拿回来,想着这个作为日后要给别的同学使用,自己也该去清理干净。他看了时间,六点不到,学校大门还开着,教室的窗户有一扇一直不会锁起来,是老孙方便早上晨读课第一个来的同学即使没有钥匙也能进来。哈,这主意亏他想得出!
拉开窗户,王子蒿轻轻跃进教室,想到自己最后一次竟然用这种方式进来,不禁自己也感到好笑。
他伸手到课桌抽屉里摸去,一个方纸盒轻轻松松就被他抓起,正要缩回手,触手处“刺啦”一声清脆响起,咦,王子蒿拽着那个东西,和墨水瓶一起放到桌上。
透过夜空中的微光,他看到一个橘色的小灯泡被一层透明塑纸包裹着,灯泡里是一颗颗小小的纸星星。
王子蒿脱口而出,“张霏霏!”
他小心翼翼地打来外面那层,将那颗灯泡捧在掌心,迎着窗外微弱星光,他看到橘色的灯泡壁上贴着一张便利贴:“聪明的人才能看得见~”
哈,王子蒿忍不住笑起来,“再见,张霏霏,”他看着灯泡里那颗纸星星迎着星光仿佛闪闪发光,“这颗星正赶来你身边。”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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